長篇小說《與蛇共舞》｜第六章 才子蕭楠

　　風鈴聲驚醒了伏在案上身穿松花色長袍的男子，他連忙將窗戶關上，以免側躺在床上的少女著涼。

　　男子名叫蕭楠，長相斯文俊秀，帶著濃濃的書卷味。他走到床榻，替少女蓋好被子，探了下她的額頭，女孩終於退了熱，他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那天在路上救起了她，便連忙帶她到最近的村莊找大夫救治，幸好救活了她，她半醒半睡意識模糊的狀態已有三天之久。

　　李大夫推門而入，他替千柔把脈，接著拿了幾瓶葯和葯方給他，道：「蕭先生，她的傷勢已經穩定，小心照顧便可。」

　　蕭楠問：「你有沒有信得過的好人家，可以暫時照顧這女孩，我一名男子，實在不方便照顧她。」

　　李大夫也知道蕭楠是在路上救了這女孩，撫著長鬚道：「是的，我娘子也說，她那背部的傷可深了，每隔幾天就得換葯，你確實不方便。這樣吧，住在河傍的張氏夫婦是個很殷實的人家，有兩個兒子，一直想要一個女兒，我替你打聽一下。」

　　「好的，有勞大夫。」

　　送李大夫離開，他回到床沿，幫她蓋好被子。

　　蕭楠感到袖子被人輕輕扯著，是一隻瘦長的手。

　　薛千柔勉力睜開眼睛，氣弱游絲道：「求求你，帶我走，我不能留在這裡。」她的眼淚已經串串落下。

　　蕭楠凝視她蒼白的面孔，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一陣不忍：「我一個孤身男子，實在不方便照顧妳。」

　　她淚眼汪汪的揪著他的衣袖不放，哽咽道：「求求你，帶我走，我真的不能留在這裡，只要你帶我走，我做什麼也願意。」

　　蕭楠看著這個小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有點不知所惜，笨拙的替她拭去眼淚：「好的，好的，我帶妳走便是了，別哭了。」

　　薛千柔又哭又笑道：「多謝你。」

　　「我叫蕭楠，妳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薛千柔，今年十四歲了。」

　　蕭楠蹙眉道：「原來十四了，但妳也太瘦了，我還以為妳才十一、二，我剛好比妳大十歲，以後我們就以兄妹相稱吧。」

　　「好的，大哥。」薛千柔拭去淚水，高興的笑了。

　　「妳怎麼滾下山坡的？妳的家人呢？」

　　薛千柔看著蕭楠，默不作聲。

　　「好了，既然妳不想說就算了吧。」蕭楠起身想離開。

　　薛千柔連忙抓著他的衣衫道：「不，不，我只是在想該從何說起。」

　　「不要緊，慢慢說。」他拍拍她的手，溫柔的微笑。

　　薛千柔道：「我爹叫薛年虎，在寧州原是個地主......」

　　薛千柔原為寧州大地主薛年虎的庶女，排行第五，半年前，薛年虎因為搶奪民地，逼死村民，他與一眾妻妾被判流刑，其他的子女則送到官家一生為奴為婢。接著便簡單將溫玉珩想強納她作妾，她不肯就範，趁亂逃走的事說了出來。

　　薛千柔緊張的看著蕭楠，問：「蕭大哥，你還願意帶著我嗎？」

　　「放心，妳當我是什麼人，妳這樣的遭遇，我更加不會棄妳於不顧。」

　　「多謝你，能遇上你真好。」薛千柔這幾天雖然一直迷迷糊糊，但是也知道有人一直在照顧她，直到她醒了，看到眼前的男子，她直覺的就知道他是值得信任的，一個願意無條件救自己的人，一定是個心善的人。

　　他摸摸她的頭笑道：「傻丫頭，來，吃完藥就早點睡，明天我們一大早坐船離開，免得讓人找上。」

　　翌日，蕭楠顧了一艘船，千柔因為不能行走，他背著薛千柔上船。蕭楠讓她作男裝打扮，以避過溫府的人，同時出行也較方便。

　　薛千柔一直側躺，或是趴在船休息，不是吃就是睡。

　　船航了三天，到南海碼頭時，她總算能在蕭楠攙扶下，慢慢的步行，但是每走一步都扯動傷口，讓她牙關打顫。

　　蕭楠看到她緊皺頭，問道：「怎麼樣？很痛嗎？還是我背妳吧。」

　　她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再看看湛藍的天空，光天白日的，她實在不好意思。

　　她搖搖頭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才剛說完，便被一名扛著貨的大漢硬生生撞到肩膀，牽扯到傷口，痛得她撕心裂肺，尖叫了一聲，整張臉痛得皺成一團。

　　蕭楠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大漢，大漢連忙道歉。

　　蕭楠立即察看她的背部，杏黃色衣衫滲著點點紅花，道：「妳的傷口裂了。」

　　難怪這麼痛，明明陽光照射在她的頭頂，她卻冷汗直冒，手腳發冷。

　　蕭楠連忙背起她。「我們要趕快到嘯天堡，找人替妳護理傷口。」他視線在碼頭來回搜索著。

　　「找到了，在那邊。」他指著一艘兩層高的大船，藍底銀虎的旗幟在空中飄揚。

　　他背著她不疾不徐來到船前，遞了一張帖子給門衛，本來目無表情的門衛，馬上變得恭順有禮：「蕭先生，尹大人在這裏恭候了你多時。」

　　門衛領著他往船裏走，看了他背著一人，連忙問：「這位小兄弟怎樣了？」

　　「船上有大夫嗎？」蕭楠問。

　　「沒有。」

　　「那請尹大人儘快開船，我的兄弟急需醫治。」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尹大人。」待衛一陣風的趕去船艙通報。

　　蕭楠進了一間房間，將薛千柔放在床上道：「妳先忍一忍，很快就到嘯天堡，那裏有好的大夫和大娘，可以照顧妳。」

　　薛千柔面色蒼白，強忍痛楚點點頭道：「知道了，我沒有事。」

　　蕭楠輕輕印著她額角的冷汗，眉頭深鎖：「都怪我。」

＊＊＊

　　嘯天堡坐落於沿海省份泉州以東的章城城郊，依山而建，面朝大海，嘯天堡是一個宏大的莊園，裏面住著上千人，堡外亦有大大小小的村落圍著城堡毗鄰而居。

　　薛千柔來了這裏已有一個多月，冬天已經降臨，南方的冬天不算太冷，冰冰涼涼挺舒服的，只是傷口很癢，大夫吩咐她不能隨意走動，因為她的傷口很深，要很久才能全部癒合。

　　她拿著棋譜，在棋盤上擺上棋子，這些日子她的活動範圍就是這個房間與外面的庭園，還要經常在床上躺著，蕭楠為了替她解悶，便教她下棋，讀書給她聽，這可是她現在的唯一消閒了。　

　　當天來時傷口併裂，蕭楠被嘯天堡的陳嬤嬤濺得一臉口水，說他沒有好好照顧，這女娃兒以後背部都留有一條又長又醜的疤痕，將來如何嫁人。

　　那時蕭楠說，若然她沒有人要，他會照顧她一生。然後，陳嬤嬤變臉似的笑呵呵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陳嬤嬤真的是古道熱腸，分明就是套蕭大哥的話，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即使蕭大哥只是應付陳嬤嬤，她還是很感動。一定是母親在天庇佑她，嘯天堡的堡主也是大好人，安置她住在這麼大的院落養傷，又派這麼多人來照顧她，好吃的好住的，她從未試過這麼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在想什麼，笑得這麼高興？」蕭楠推門而進，手捧著一碗墨汁般的湯藥。

　　「我在想，可以遇到你、堡主和陳嬤嬤，真是我前生修來的福份，受這傷也真是值得了。」

　　今天蕭楠穿著白色直裰，髮束玉冠，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清風般悠優雅。

　　「亂說話。」蕭楠敲了她的頭一記。

　　「不是嗎？若然我沒有受傷，就不會遇到你了。」

　　蕭楠望了她一會道：「沒有如果，妳就是遇到了我，其他的事就別想了。」

　　她點點頭，接過藥碗，一口氣就喝完了。

　　「我跟堡主提過，妳若願意，可以留在這裏，他會替妳安排一些輕鬆的差事，妳可以在這裏安居，陳嬤嬤很喜歡妳，妳留在這裏也不錯。」

　　薛千柔嚇了一跳，搖頭如撥浪鼓，連忙抓著他的衣袖道：「不要、不要，蕭大哥，讓我跟著你，我懂得照顧自己，又能吃苦，不會拖累你的。」

　　「傻孩子，我也是問妳一句，既然如此，等妳傷好了，我們就到南海安置下來，我還有一個義弟在那裏。」蕭楠拍著她的手道。

　　「好，一言為定。」　　

　　蕭楠看到棋盤上的擺的棋局道：「怎樣，這個局解得了嗎？」

　　薛千柔走了幾步，便解這個局。

　　「不錯，妳學得挺快的，來，我們下一局吧。」

　　薛千柔一邊執拾棋盤，一邊問：「你和堡主是怎樣認識的？」

　　「多年前我和他是在茶館聽曲認識的，閒談了幾句，知道我是讀書人，便強拉我來這裡教他的兒子。」

　　「堡主有兒子？」

　　「嗯，今年應該也有十六了。」

　　「怎麼都沒有聽堡住提起他呢？」

　　「他們兩父子鬧翻了，少陵離家出走。」

　　「哦，原來如此，好了，大哥開始吧。」她將黑子白子分好，把盛黑子的盆子遞給蕭楠。

　　「妳動作慢一點，別用力，要是傷口再裂開，一會兒陳嬤嬤又說我照顧不周了。」

　　想起陳嬤嬤，薑還是老的辣，連蕭大可也怕了她，薛千柔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後又「呀」了一聲。

　　「怎麼了？又扯到了？妳是女兒家，斯文一點吧。」

　　嘮嘮叨叨的叮囑，讓她想到娘親，她在這世上終於不是一個人了，她有了一個大哥。

＊＊＊

　　薛千柔在嘯天堡足足養了病一年，堡主豪爽大方，吃好住好，將她養得白白胖胖，才過了一年，她長高了不少，十五歲的她，漾溢著青春少女的氣息，而且出落得愈來愈標緻。在堡主傲大海的極力挽留下，他們在嘯天堡過了春節才離開。臨走時，薛千柔被陳媽媽包裹得像粽子一樣，深怕她的身子再受風寒。

　　此刻，她站在船頭望著愈來愈小的嘯天堡，她最捨不得的就是陳嬤嬤，毫不吝嗇的給予她所有的關懷與照顧。

　　「我們隨時可以回來，南海離這裏很近。」蕭楠道。

　　「嗯。」

　　船航行了大約兩個時辰，便到了南海碼頭。

　　船靠岸時已是下午，碼頭人不多，冬日的陽光懶洋洋曬在薛千柔身上，她的心和身都感到很溫暖。

　　「大哥！」

　　他們甫踏出船倉，就有一名少年迎面跑來，少年個子高佻，長相敦厚，但眼珠子卻靈光閃爍。

　　薛千柔看著他閃閃生輝的的眼睛，覺得出外見過世面的人就是不同，蕭大哥之前帶著張杰一起在外海流浪了四年，最近才回國，而張杰就在南海的私墊讀書，準備考科舉。

　　蕭楠也露出和藹的笑容道：「張杰，這是我在信裏和你提過的薛姑娘。」然後再對薛千柔道：「這是張杰，我的義弟。」

　　張杰上下打量了薛千柔幾眼，就撇過頭，不搭理她。

　　薛千柔覺得莫名其妙，滿臉問號的望著蕭楠。

　　蕭楠笑道：「妳比他大兩歲，他不太願意又多個義姐，他做最小的。」

　　薛千柔「噗」一聲的笑了出來。

　　張杰睇了她一眼道：「我比妳還高上一個頭，我才不叫妳做姐姐。」

　　薛千柔笑道：「沒關係，你愛怎叫就怎叫。」

　　「我們回家。」蕭楠笑望著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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