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睇斜陽照住嗰包風薄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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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旁聽

我旁聽的次數不多,跑過的法院來來去去都是港九的幾個熱門地點,聽過的個案來來去去都是易告入的幾個熱門罪名。坦白說,只要籌號在25之後,輪到自己入座時多半只餘最後排的座位,再努力把身子前傾也無法聽清判官的話,只可靠觀察他人的反應來判斷形勢好壞。我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用,但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支持他們或是支撐自己,在無數次被質疑「旁聽有甚麼用,又不是XX,手足仍是要坐」後,還是坐回法庭內硬得硌人的木椅上。


有次到XXX裁判法院聽審,路癡如我在附近足足繞了好幾圈,還頻頻向母校於當區的好友求救,直至他以為我是孌童癖,假借迷路瘋狂偷窺他的學弟時,才找到正門進入。那天好像是集體提堂吧,不論是親屬席還是公眾席隊列都擠滿了人,一眼看去,黑的灰的白的在左邊,紅的黃的綠的在右邊。我想,這次的被告應該還很年輕,畢竟他們的朋友也很年輕。我又想,那麼多人我應該擠不進去了,希望他們的鮮豔髮色能一頂倆,替我捎上慰藉。我仍在地面打蛇餅,直至手中的堂飛被我攥緊撫平,再攥緊再撫平,才被安排乘扶手電梯到庭外,打新一個蛇餅。我在梯間打量上落的行人,這裏採光的確很好,但臉上愁緒連光也驅不走。


在我走神之際,一個黑影朝我衝來,邊大嚷「X!」她嚷的是我的花名,一個與粗口同音的花名,其聲量與含意足夠引起在場大部分人的注意。我被她大力攬住,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溫度與重量,心裏除了遇見故人的驚喜,更多是對她的出現感到茫然與不知所措。我問她為甚麼會在此地,她說,自己今天上庭呀。我啞然。噢,對,差點忘記眼前龍精虎猛的M也身負控罪,正正是我今天打算聲援的、以為不相識的對象之一。我仍未能把這兩件事連接起來。記憶總是慢半拍,只記得見她上次的蹦蹦跳,一切依舊安好。我又憶起沿途的木棉絮*。


第二次在庭上看見友人,是R。那時剛搬家不久,要花更多的時間摸清乘車路線,清早還要處理公事,本已不穩的情緒越發波動,淚從巴士延誤至庭外等候入座間未曾停止打轉。我不願抬頭看他木無表情的側臉,視線只好落在他的皮鞋上,追蹤腳腕的每次轉動。我記得他亦喜歡作vintage打扮,他的皮鞋正是我喜愛的尖頭牛津鞋款,我就看著淺褐色的鞋頭輕碰地面,繼而是鞋跟,有時露出小截藏在褲管中的紅襪,慨嘆他對個人形象的一絲不苟。說起一絲不苟,他的髮型亦如是,頭髮永遠貼貼服服地固定於頭皮之上,分界清晰可見,不像我。那天是我第一次見他頭上沒有髮蠟,髮絲隨身體動作而輕顫,才發現他的頭髮原來挺多。


我和他聚在一起談及的話題永遠離不開政治,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與抱負,但直至辯方求情時向法官讀出求情信,方驚覺自己對他其餘的一切一無所知。關於他的空白,自童年起由辯方逐一填上,赤裸裸地攤在我面前。我連注視他皮鞋的勇氣也失去了,只能看著他母親的手不斷交握絞纏,偶爾將自己的指甲深陷掌心。到最後罪名成立,但具體刑罰要留待新的報告到手才可判決,他母親的手從未放鬆過,直至他被押入犯人欄,才極速鬆開向R使勁揮手。到他的身影徹底不見,她似是終於支撐不住了,跌坐回座位上失聲痛哭。我從未聽過只有無盡哀傷而不夾雜其他情緒的哭號,我不懂如何安慰她。


之後的判刑只是走個過程,畢竟罪名早已成立,做不了甚麼。這次他坐在犯人欄後,頭髮被鏟成平頭了,想當然地也沒法穿那對皮鞋,只有他的平靜一如既往,反而成為旁聽席上眾人的鎮定劑。步出法庭等候送車時,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伯比我們還快,早早地坐在石階上等候,又著彼此不要靠太近,附近有便衣埋伏,隨時以599G控告大家。果不其然,當天有另一區域的送車人士因而被捕。警車出得慢,懲教的車出得更慢。等了不知多久,先是出了輛沒有R的懲教車,再出了三五輛警車,到最後連載有下輪被告的車都到齊了,懲教的車才施施然駛出。身旁的人開始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我也想喊點甚麼,最終無語凝噎。我的手舉不高過頭頂,手忙腳亂之下連電話燈光也失靈。我不知道該說甚麼,也不知道該做甚麼,但我希望他會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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