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真相——长夜难明

在《隐秘的角落》播出之后，我把紫金陈的“推理之王”系列三部曲看了一遍。

《无证之罪》没让我有多少感触，因为就纯粹的推理小说而言，无论是古旧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经典的杰克伦敦和阿加莎的作品，还是流行的东野圭吾的小说，都比《无证之罪》更精彩。

然而《坏小孩》和《长夜难明》让我很是惊喜，因为我发现作者的笔触探入了社会的肌理，《长夜难明》比《坏小孩》更是深入许多。

众所周知的原因，反映现实生活的小说如今是处境艰难，写的人少，能出版的更少，而且是越来越少。03年非典之后，胡发云的《如焉》至少还曾经正式出版过；现在某不圆非圆的日记只能在国外出版了。

而紫金陈的这三部作品能陆续被搬上荧幕，尽管《坏小孩》（改编成《隐秘的角落》）和《长夜难明》（改编成《沉默的真相》）为了过审，改编之后锋芒和力度大减，但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去年我在看了台湾的电视连续剧《我们与恶的距离》之后，不胜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陆也能有这样深刻、启人幽思的电视作品。

然而，《隐秘的角落》上映后，高兴之余，我原本以为随着这股观看热潮，会有关于”少年儿童心理健康“的热议或者对于”福利院儿童境况“的关注，然而，似乎并没有。公众记得和反复咀嚼的是几句台词和一首儿歌。

好吧，Priest的粉丝们看《默读》，也绝大多数是冲着耽美剧情去的，她在小说里反映出的“福利院儿童的悲惨遭遇”，同样也鲜少有人关注。上位者的变态欲望对底层幼小的摧残，似乎并不妨碍读者们享受BL的欢愉。

而《长夜难明》被改编成《沉默的真相》时，受害女学生从小学生变成了高中生，施暴者从副市长乃至隐蔽的更高位者变成了市长的女婿，全部沦落的受害者变成了其中一个幸存者成为报纸的首席记者，屡屡出现的更高位者的义正词严。这类似于将黑色的血迹洗刷成粉红色，并描上灿烂的金边。固然，这是为了过审需要，此处自有特殊国情在：他国影视文学作品可以设定最高位者是罪犯，此处光光是起这个念头大概都会让大多数人战栗哆嗦。但我还是希望有更多人能想到留守儿童和福利院的儿童，能想到上位者们的变态欲望可能对底层生命的残害。我相信紫金陈之所以写《长夜难明》，也应该是在看到相类似的事件被爆出来时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2012年5月27日，实名认证为“时代周报高级记者陶喜年”的新浪微博用户“奸商陶瓷”发布微博称：“嫖宿幼女为何屡禁不绝？——继贵州习水、浙江丽水之后，浙江永康又发生大规模嫖宿学生处女事件，涉及多名人大代表和企业家。”随后永康市警方确认有此案件。

5月28日，《钱江晚报》刊发报道《永康查处一起卖淫案》，称涉案者中有当地人大代表，有个私业主，而卖淫者中有在校女生，其中还有未成年人。中国新闻网刊发报道《永康查处一起涉在校生卖淫案件一名村主任涉案》，指一名市人大代表涉案。

5月29日，《钱江晚报》刊发的后续报道被多家网络媒体改成《浙江永康涉嫌嫖宿女生续：涉及中学生以教育为主》和《浙江嫖宿女学生案首犯为90后女子 有犯罪前科》等标题。

5月30日，华媒网评论《永康嫖宿幼女案警方通报变“卖淫”有包庇之嫌》，指责永康警方的通报对此前的报道来了个大转弯，案件在性质上、处罚上都将因此而有巨大差别。如果案件的性质如永康警方通报的卖淫嫖娼罪，则很可能会不构成犯罪，只是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最高处罚只是15天行政拘留。案件性质在永康警方通报中一再被降级，嫖宿幼女案成了卖淫嫖娼案，涉案女学生从受害者成了卖淫者，嫌犯则从强奸者成了嫖娼者。警方的通报转变如此之快，不但让公众难以信服，也难逃包庇嫌犯之嫌。但受害者家属和公众不会让嫌犯摧残女学生之后，再逃脱法律的惩罚。

雅虎网“焦点关注”栏目也制作了专题“嫖宿幼女罪纵容问题官员”。

《东方早报》评论《缺乏信息披露只会助纣为虐》指，案中凶手的具体身份、受害者人数，以及“嫖宿幼女”、奸淫幼女的定性，都没有权威信息发布。凶手落网那么久之后的这种信息空白只能让公众疑窦丛生：案件能得到公正处理吗？文章继而呼吁，当地政府有责任全面公开嫌疑人的信息，不要再给出“某村村主任胡某”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信息，应着重披露凶手如何动用权势逼迫幼女就范。那些有权有势者，乃至手握公权者对幼女的伤害已然人神共愤，政府更应以雷霆万钧之力震慑无良犯罪，而不能心存侥幸，回避舆论监督。

小说《长夜难明》中的“平康县”，其来有自。

而无论在浙江永康案之前还是之后，都有多起类似案件；

在此之前：

2012年5月26日，河南省永城市市政府网站发布消息称：原永城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李新功因涉嫌强奸未成年女性十余名，日前已被永城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其是在2012年5月8日19时在永城市第三中学门口作案时，被刑警现场抓获的。后来的法院刑事判决书显示，2011年下半年以来，李先后强奸未成年女性10名，多名受害人辍学或患精神疾病.

2009年2月13日下午，浙江丽水爆出该市碧湖中学数十名在校女生被强奸，实施强奸者涉及商人、村干部和公务人员，持续时间至少两年；其中有些女生被强奸后感染性病，导致怀孕后流产，有的甚至可能终身不孕。强奸者中有：

何国兵，（原）莲都区碧湖镇上赵村原村委会主任

陈伟军，歌舞厅老板

2007年—2008年期间，贵州省习水县发生由政府官员多次参与、被害人众多的、恶性嫖宿（强奸）幼女的案件；犯罪者中有：

冯支洋，（原）习水县职业高中教师

李守民，（原）习水县移民办主任

陈村，（原）习水县同民镇司法所干部

黄永亮，（原）习水县社保局干部，

陈孟然，（原）习水县马临工业区国土所所长，

母明忠，（原）习水县人大代表、习水县利民房地产开发公司经理

2005年至2007年期间，发生在河南省镇平县的系列强奸案，（原）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镇平县政协原副主席吴天喜，强奸数十名12岁至16岁的镇平县中学、中专女学生；

在此之后：

2012年8月，民众举报，位于安徽省安庆市潜山县的天明学校校长杨启发在连续十二年中，连续先后对九名女童进行性侵犯，最小的年仅六岁。2013年，安庆市潜山县警方以涉嫌“强奸猥亵儿童罪”，将犯罪嫌疑人杨启发刑拘。2013年3月29日，潜山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猥亵儿童罪对杨启发提起公诉。5月15日，《江淮晨报》报道了这起案件。

2013年5月8日，海南省万宁市后郎小学6名六年级小学生被该校校长陈在鹏及万宁市市房管局职员冯小松携带到宾馆开房，遭到性侵。警方一度称学生没有遭到校长和政府职员的性侵犯，开房也是女学生主动联系校长；5月14日晚上，万宁副市长李志杰、吴明阳和万宁市教育局长李宁、黄志鹏会见受害女学生家长，要求其不要接触媒体采访。当天深夜，市长张美文通过关系人联系受害女学生家长，要家长打电话给新闻媒体撤掉该案件的视频与报道。之后，校长家属给受害女生家长致歉，要求私了该案。

2015年至2017年间，河南省开封市尉氏县发生以幼女为目标的系列强奸案；强奸者中有：

赵志勇，天源面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原）开封市总商会副会长、尉氏县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尉氏县人大代表

周合鑫，成祥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原）开封市人大代表

2017年至2018年间，河北省迁安市发生对未成年少女实施强奸、轮奸、强迫卖淫的系列案件，犯罪者中有：

康永，（原）迁安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原）

王双，（原）迁安县杨店子镇大庄户村村支书、迁安市人大代表

2019年7月3日，《新民晚报》披露上市公司新城控股董事长王振华涉嫌猥亵女童，被采取强制措施。

王振华，（原）江苏省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房地产商会副会长、上海市工商联（总商会）副会长

2019年11月18日，受害女生的父亲周某在网上发帖求助，说自己“走投无路，跪求大家转发……祁东县检察院为这些有权、有势、有钱的犯罪分子充当保护伞编造理由脱罪暂放，将这些禽兽般的犯罪分子放归社会逍遥法外”，告知网友自己未成年的女儿遭到多名男子诱骗之后强奸。犯罪嫌疑人周某名、刘某翔、王某、邹某、蒋某兵、周某云，于2019年9月28日至10月6日期间强奸当地洪桥镇第一中学学生周某某，作案地点为当地的金樽KTV，受害人周某某未满12周岁。祁东县公安局接报立案后，把大部分犯罪嫌疑人抓获，但是祁东县人民检察院以小周的年龄存疑、案件犯罪事实不清等理由，没有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批捕。周某求助信在网络上引起广泛关注后，据《新京报》评论文章透露，“11月19日，媒体从湖南祁东县公安局和祁东县人民检察院获悉，针对女学生周某婕的父亲在网上发帖反映其女儿被骗并受到极大伤害之事，经公安机关前期侦查及近期补充侦查，并提请检察机关批准，已先后逮捕周某名、刘某翔、王某、邹某、蒋某兵、周某云等六名犯罪嫌疑人。其中，王某系祁东农商行太和堂支行职工，邹某系县人力资源就业服务中心职工。”

以上所提案件中大多数受害者都还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和父母分离、无人可依、无处可诉的留守儿童们遭受同样侵害的概率无疑会大很多，更不要说福利院里的孤儿们。

被爆出来的案件里受害者还是尚属容易发现异常的女孩子，可是男孩子们难道不会面临被侵犯的危险吗?

另外，心理变态者的分布是随机的，不可能只有低位阶者中才有。而且一个人掌握的权力越大，受到的外界制约越少，人的变态欲望就越容易爆发。所以当低位阶者的罪行追究起来已经是相当困难（除开电视剧所展现的，真实事件中“唐慧案”可见一斑），高位阶者们犯罪了又会怎样？

而且很难想象，作为受害者们的这些孩子将如何长大? 那些没被爆出来的案子中，那些沉默的受害者们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这个社会？如果他们成年之后，世道依然艰难，生活依然艰辛，他们选择将满腔的愤恨以极端手段的方式进行发泄，那么届时无辜的受害者又将会是谁？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长夜难明，道阻难行，谁个燃臂，几人斩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