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edm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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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与性》读书笔记


女孩与性》(1)

这是本有关性教育的书。但教育的对象,感觉不是女孩,更像是父母。为人父母,和孩子谈性,光想一想,很多人的尴尬癌就要发作了。可在“约炮文化”(hookup culture)和“网络调情”(Sexting)盛行的时代,父母再是不想面对,有些事,可能是不得不知道的。

作者Peggy Orenstein,身为母亲,想知道,在公共领域(教育,职场)女性地位上升的今天,在私人空间里,现在的世界,对女孩来说是变得更好还是更糟。为此她访谈了70多位年龄在15到20岁之间的年轻女性,讨论她们的性经历: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感受是什么,希望得到什么,又后悔过什么,又有哪些经历是快乐的。

女孩们向她描述了面对双标的困惑。为什么性活跃的女孩是“荡妇”,而同样的男孩就是“玩家”。虽然,过去,“保持童真”意味着你是好女孩;可今天,“处女”已是羞辱的标签。按理说,负面的负面,是正面。可如果“荡妇”,“处女”都是负面,女孩们又该何去何从。

女孩们和作者谈了她们对手淫,口交,高潮的感受。谈了她们遇到过的男孩,温柔的,粗鲁的,体贴的,伤害她们的。谈了她们会被女生吸引,以及对父母知晓后可能的失望和拒绝的恐惧。谈了约炮在大学和高中的蔓延。几乎一半的访谈对象,经历过某种程度性侵的胁迫。她们的故事令人痛心。可更令人痛心的是,只有两位访谈者,曾经把自己的遭遇和其他大人(父母)分享。

作者访谈的女孩子,大多成长于中上产家庭。相对有更多的资源,受过更好的教育。如果她们都不能逃避伤害。现实让人忧虑。


《女孩与性》(2)

2016年妇女节,美国网红Kim Kardashian ,在社交媒体上放了一张自己的裸照,并附文:“当你不知道穿什么的时候。” 这张照片因为尺度太大在美国又引发了争吵,Kim到底是“女权”,还是“荡妇”?Kim为自己的辩护是,“我为自己的身体和性征感到骄傲。我不畏惧将自己展示给这个世界,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Kim的这两句话,也常被作者的访谈对象提及。在女孩们向作者展示自己穿着露脐装超短裙的照片时,也会说,我为自己的身体骄傲。可几分钟后,女孩们又会承认,如果发现自己长了几磅,就不会愿意穿露脐了。因为会担心被男孩子们嘲笑。所以,所谓为自己的身体而骄傲,其实,可能骄傲的不过是,别人眼里的外在形象,而非内心真正的自我认同。Kim可能即不是“女权”,也不是“荡妇”,只不过是性感被包装成自信,商品化售卖多年后,女性自我物化的水到渠成。

女孩们对穿着暴露的感受也是即大胆又无助。一方面会觉得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我可以骚,你不能扰”,为自己的身材样貌被人恣意批评,甚至成为性幻想性骚扰对象感到愤怒;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别无选择。“你想有吸引力,想与众不同。你不仅得性感,还得是最性感。” 一位访谈者说,“我的一位朋友,为此,在一次派对上,几乎全裸。” 

当性感被售卖成女性必备,代表了自立自强自我表达,其背后女性的自我物化,很容易就被忽视了。已有研究发现,青春期少女常把对性的感受和自己是否看起来性感混淆。对自我物化的女孩而言,身体不是用来使用的,而是用来展览的。过度关注外貌,只会增加对自己身体的耻感和焦虑。而自我物化越强的女孩,对性体验的态度也更负面,更容易卷入危险的性行为。

《女孩与性》(3)

不少父母会对他们的女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发性短信,千万别发裸照。”“The Internet is forever.”

现实是,我们很难确切知道,“性短信”(Sexting,Sex + Texting,从手机里发送性照片,性视频或性文字,或自拍裸照艳照,再通过网络或手机传给他人)在青少年中有多普遍。有调查显示,大约15% ~ 48%的未成年人称,曾经收发过“性短信”或裸照。虽然参与Sexting的男孩和女孩人数可能差不多,但一项大型调研发现,女孩出于被迫的情况,两倍于男孩。

一位被访谈的女孩称,在她八年级(大概相当于国内的初二)的时候,同班男生求她发她的乳房照片给他,并威胁,如果不发,他会去自杀。她告诉了她的父母。没有照做。可同班另一个也被威胁了的女生,照做了。有时,外部压力也会混合女孩内在想讨好,吸引男生,证明自身性感的渴望。一个女孩说,在她就读的犹太人私立中学,女孩男孩视频聊天时,流行闪显乳房。而男孩们会截屏,把照片贴网上。

“女孩们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吗?” 作者问。

“不希望又能怎样呢。”女孩说,“他们会不停的求你,‘给我看嘛,给我看嘛!我不会传出去的。我发誓。我保证不截屏。’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会想,他会同样喜欢你……有些男孩有满满几大文件夹的照片。他们搜集这个,就像是在搜集战利品。”

很多女孩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后悔。被迫sexting带来的长期焦虑、抑郁和心理创伤,有时,甚至可以比被迫性交还糟糕。


《女孩与性》(4)

Lee成长于一个“文化保守”的华人家庭。家在洛杉矶市郊。周围都是和她一样的华人小孩。Lee在高中和大学各交往过一个男友。两人都和她说过,”我当然会看Porn。每个男孩都会看。”

“我对性和浪漫的认知启蒙于Grey’s Anatomy(实习医生格蕾),”Lee说,“对Porn, 我并没有道德上的厌恶。可是,知道男友看Porn,让我非常没有安全感。就会担心自己没那么有吸引力。论性感,我比不上艳星。而艳星做得很多事,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做。”

今天,网络的发达,让Porn对青少年而言,垂手可得。有研究发现,销路最好的Porn,有41%包括“从肛门到嘴”(即,刚一结束肛交就开始口交)。“颜射”(多男一女),”虐脸” (口交至呕吐),“多阳插入”的画面也在迅速增加。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说,绝大多数女生是不会觉得这样做,有多舒服。但色情工业发现,贬低屈辱女性的Porn,最能赚钱。

一项针对热播的Porn的行为研究发现,在304个随机抽取的画面里,90%有躯体暴力;几乎一半含言语羞辱。而女方不是反应中性,就是面露愉悦。更潜移默化的是,有时,Porn里的女性,会先拒绝,哀求男方不要施虐;当男方不停止时,她们开始面露享受。而现实是,正如一位18岁就开始拍片的艳星所说,“这只是肉工厂。没有任何性愉悦。”

超过40%的10~17岁的孩子,在网上接触过Porn。作者访谈过的女孩,不是不知道Porn和现实有差距,但这不妨碍她们试图从Porn中学习性。一位高中生对作者说,“我还是个处女,我想知道做爱是怎么回事”;另一位大一新生说,“看Porn还是有好处的。没看前,我不知道女生会有潮吹。”可更多的时候,她们学到的是,女人的性是为男人存在的,性爱是男人的福利。

有些迹象表明,Porn可以提高直男对同性婚姻的容忍度。但另一方面,他们会更不愿意对女性平权。青春期经常看Porn的男孩,更容易把性看做躯体行为,把女孩看做玩物。Porn的受众也更容易以能勾上多少辣妹来衡量男性气概,社会地位,和自我价值。看Porn的男女大学生,比不看的,更相信,强奸只会发生在陌生人中,而受害者之所以被强是因为穿得太暴露,酒喝得太多,或独自一人作死去酒吧。

不奇怪,男孩比女孩更常看Porn。而他们对卧室的期待,也往往是,一言难尽。Lee说,“我的第一个男友,他没有经验。他觉得一切像Porn里一样。我马上就能热了。而他只需要,啪啪。”“他们觉得,他们只需要,敲敲敲,就好,”另一个大二女生说,“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不舒服。当然,如果,你只是约个炮,一次性的,装一装舒服,忍忍算了。”

女孩们会焦虑。她们觉得,自己输给了艳星,输给了英特网。


《女孩与性》(5)

1998年1月,总统克林顿对全美国人民发誓,”我和莱温斯基没有作爱。” 几个月后,DNA检测在莱温斯基的裙子上发现了克林顿的精液。总统先生坚决不承认自己做了伪证,因为,口交不算作爱。一夜之间,全美国人民开始激烈争吵,嘴和JJ的会师,到底算不算作爱。如果不算,那算什么?

在几十年前的美国,“吹箫”还是比传统性爱更私密的事。对今天的青少年而言,“吹箫”大概可类比握手,或是一个晚安吻。曾有健康教育者说,”吞下去还是吐出来”是一个7年级常见的问题。到9年级结束,近乎1/5的孩子试过口交;到18岁,大约有2/3试过。地点不仅是卧室,操场、走廊、厕所、教室后排都有可能。孩子们觉得这是安全的,这不算真正作爱。据一位儿童心理学家说,女孩子们会真诚地告诉他,她们会等到结婚的时候才作爱,虽然她们已经吹过五六十次箫了。虽然近年来统计显示,青少年传统性交(intercourses)发生率没有上升,但性病(口腔传播,如淋病,梅毒,尖锐湿疣)在青少年中的发病率显著上升了。

保守人士把这一切归罪于克林顿和”性革命”。布什政府耗联邦巨资大力推动始于80年代末的”禁欲教育项目”。但该项目只教育孩子如何保持婚前性纯洁,不提供避孕及性病传播知识,有的甚至禁止提到避孕。背后的推理是,禁欲者不可能怀孕,也不可能使人怀孕,更不可能感染性病,因此“禁欲”教育是对青少年进行性教育的最好方式。在学术界,有关青少年性行为的研究是很难拿到研究经费的。保守派政客认为,和青少年谈任何形式的性,即便是为了做研究,也不啻于给孩子发性爱指导手册,引诱孩子走歪路。

现实是,目前并没有可靠的数据表明“禁欲”教育在减少青少年性行为、降低少女怀孕率以及防止性病传播方面更加有效。而口交,在“禁欲”教育下,被大多数孩子认为,不算破坏童贞,是安全的,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有研究发现,有宗教信仰的大学生比没有的,更认同口交不算作爱。

Anna,在政治上偏自由派的家庭长大,一路(progressive)私校。对作者说,“有时,天太晚了,你不想和他睡,他想睡你。而你想走。如果不想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我就给他吹一下。” 

短短的一段话,有太多的问题可以问。为什么男孩应该期待自己的性需求被满足?为什么女孩居然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满足他是自己的义务?为什么“吹箫”就不算是“不愉快的事”?为什么在一段关系里女孩要把对方的需求摆在自己的意愿之前?为什么用自我责备为可能发生的性侵辩护?

“最终女孩子会内疚,” Anna说,“不让他开心,我们心里会不好受。当然,我知道,这不公平。他并没有那么在意我。”

所有被访谈的女孩,提到“吹箫”,有各种理由。如,让男孩开心,又不用牺牲太大;社交上更受欢迎;更有控制感;在情感,社交,躯体上感觉更安全。唯独没有“对等”和“愉悦”。而女孩们,对此也没有期待。


《女孩与性》(6)

“破处”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初夜”对女孩们而言仍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如果处女膜代表了神圣的童贞,那么对拉拉们而言,什么时候算失去了童贞呢?

Annie的高中是加州橙县的一所天主教女校。Annie说,“一次,老师开了一包薄荷饼,放地上。然后问大家想吃吗。大家当然都说,咦哟,不想吃。然后老师说,对噢,你们一旦被开苞了,就没人想要了。”

Annie 的第一次在19岁,对象是交往了很久的男友,”我以为,从此会打开新世界。在学校,在教会,他们都说,当你遇到真爱,你的第一次是美妙的,你会变成一个新人。可是,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不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何区别。没有鸟儿唱歌,也没有钟声悠扬。然后,我会想,哦,天呐,我们做的时机对吗。或者,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就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Annie属于 Laura Carpenter 在《Virginity Lost》一书中描述的第一类女孩。这类女孩认为,童贞是礼物。奉献初夜是一种珍贵的爱的表达,虽然现在,这种表达不再和婚姻相关。她们对第一次有很多浪漫的期待。完美的人,完美的时机,完美的性爱。期待性爱能强化恋爱关系,期待通过性爱能让恋人给出更深的承诺。一旦经历不合预期,特别是,如果觉得自己的第一次是被哄骗被胁迫的,就容易崩溃。更糟糕的是,恋人的背叛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不能投入新的感情生活,或者觉得自己不配拒绝其他自己没那么喜欢的,男人的性要求。

而另一类女孩,则是把童贞看成污点。Brooke 说,“我的很多朋友急不可耐的想破处。如果进了大学还是处女,比被人叫骚货还糟糕。与其被人说成‘放不开的假正经’,‘没人要的丑八怪‘,还不如喝醉了,随便找人睡一觉。”她们想象中的第一次,好比神奇的化妆术,刷一下,丑小鸭变天鹅。失去处女膜就代表成年了。亲密浪漫?那是什么?虽然她们对初夜的满意度可能高于第一类女孩(这大概得归功于期待太低),但她们同样也会因“破处”后生活没什么变化,没有得到想象中成年人的fun,而幻灭失望。

还有一部分女孩,要把初夜留给婚姻。对她们而言,童贞也是给真爱的”礼物”。只不过,同时这也是荣耀上帝的方式。社会学家发现,虽然近3/4白人福音派青少年不赞同婚前性行为,而在主线基督教派里,这个比例是1/2,在犹太教里是1/4;福音派在三个教派里, 性行为最活跃 。其中,福音派更早失处(平均失处年龄是16岁);更不愿避孕和采取措施防止性病 ;福音派的处子们也更难把性爱视为一件愉快的事。宣誓婚前禁欲的男孩,有肛交行为的可能性是其他男孩的四倍,口交的可能性是六倍。到了二十几岁,他们中的80%会否认或忘了自己曾经宣过誓。唯一留下的是,他们更不愿避孕和防止性病。而统计显示,一个地区保守派或福音派的浓度越高,离婚率往往也越高。

或许,过分强调“初夜”,本身就是个问题。如果大家一直对女孩的性权利,性愉悦保持沉默,甚至从小灌输女孩,那个地方是恶心的,月经是肮脏的,性是羞耻的;怎么能够指望,一个“初夜”就让女孩们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想要什么,自己在床上有什么权利,什么是性爱上的平等。

《女孩与性》(7)

Hookup,指,发生比较随意的性关系。中文相对应的词大概可以是“泡”或是“钓”。Hookup的形式可以很宽泛,从亲吻到肛交,一次或多次或是友谊炮,但不能容忍感情,不能投放承诺。Hookup只要当下,对人没有兴趣,甚至有时缺乏基本的尊重。这也能部分解释为什么82%的男人,在Hookup后的第二天早上,心情不错,觉得干了一炮挺爽;而这样想的女性,只有57%。

但是,即便是57%,也挺高了。好像,女孩们也有爽到。所以也不能简单的说只有男孩占了便宜。研究发现,当代女孩也越来越不愿意投入时间经营一段感情。女孩们把精力更多集中在追求学业和职业发展上。而父母们也鼓励女孩,重事业,轻浪漫。Hookup可以让女孩们即有性生活,又不用在感情上浪费时间。女孩们常说,大学生活太忙了,没有时间恋爱。可是工作后,难道不是更忙吗?为什么事业和浪漫不能共存。与其责备女孩太贪心,什么都想要;为什么不责备社会、工作、家庭中的结构性屏障。

在大学校园里,Hookup的集散地是兄弟会。兄弟会派对的主题可以是多样的,但概念是单一的。那就是,把年轻女孩当妓女。比如,“健身房的兄弟和做瑜伽的鸡”,“CEO和做销售的鸡”,“救生员和落水的鸡”。去派对的女孩,一般不太会把这当一回事,觉得被冒犯了。她们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玩笑,男孩子都这样。兄弟会干这类事情一般也不会陷入麻烦。除非太过火,或涉及种族歧视。比如,杜克大学的Kappa Sigma 在2013年被罚,因为搞了一个亚洲主题的派对;耶鲁大学的Delta Kappa Epsilon 在2010年被禁,因为兄弟会的成员在新生宿舍喊 “No means yes, yes means anal! (不同意就是同意,同意就是可以肛交)”。这些兄弟会的成员一般都来自白人富裕家庭,某种程度上他们觉得种族歧视和仇女很酷,代表着一种反叛 。

派对上男孩们提供酒和大麻,女孩提供性。“每个女孩都知道,你一旦踏入兄弟会的房子,你的性就是你全部的价值,” 一位藤校女孩说,“大家都在玩这个游戏。藤校里,到处都是一切都得做到最好的好学生。游戏也玩得极好。”

酒在Hookup中是必须品。酒散发的信号是,性爱没有任何意义。酒在性爱中取代了双方的相互吸引。当作者问女孩,为什么不在清醒的状态下hook up,女孩们会说,那样会感觉很怪。全身心地(情感、心理、躯体)投入到性爱中,会让人害怕。“不醉酒,清醒地作爱,好像你想发展一段感情关系,” 一位大一新生说,“这感觉很不舒服。” 可是,难道醉酒下的性爱就舒服了吗?更不要提,酒精作用下,发生性侵后,所带来的伤害。

校园派对的场面是喧嚣兴奋的,但那里也滋长了强奸。派对上,年轻的女孩,要穿着暴露。“有意思”的女孩,被抓X,强迫时,不能忸怩。不想被强,得自己想办法温柔地解决(比如,给男生吹箫)。“有意思”的女孩,得能大口喝酒。酒精是性爱的通行证。可以麻痹羞耻,亲密,和责任。酒精也会消减她们的反抗和记忆,让她们觉得自己不配举报性侵。派对文化的操控,即是系统性的,又不易被人注意。它只是看起来像大学生活的一种“疯狂”。受害者很难说服任何人,包括自己,犯罪发生了。而这样的犯罪,通常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

Leslie Bell, 一位心理学家曾说过,“在hookup 的文化里,女性,大概,即不是受害者,也不是胜利者。但她们经常被misinformed。她们需要理解的是,在一段随意的性关系中,她们真正能得到什么,得不到什么。比如,hookup,多半不会帮她们学会,如何获得美好的性爱,如何拥有良好(恋爱)的关系。” 有些女孩会骄傲地说,“我能像男人一样作爱。”“像男人一样”的意思是,在性爱里不掺杂感情。像男孩物化女孩一样,物化男孩。可这样的男女平等有意思吗?为什么不能期待男孩在性爱上像女孩一样的付出?为什么不能期待男孩们学会,对待他们的性对象,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爱侣,能有基本的尊重,就像他们尊重任何其他人?如果期待不能达到,为什么不能拒绝?


《女孩与性》(8)

面对网络世界,为人父母,不是不怕的。变态的 Porn,裸照,性短信。想多了,要睡不着了。父母们可以把头扎进沙子里做鸵鸟,谈性色变,讳莫如深;但孩子们终会上网寻找答案。LGBTQ更是如此。超过一半的LGBTQ孩子在网络上寻找伙伴。有1/10首先“出柜”的对象是网友。超过1/4,在网上比现实中表现的更接近真我。

一位18岁韩国女孩,执意要见作者。她告诉作者,她的性取向是“无性恋”:无论是对男性还是对女性都没有性欲望。“我的成长经历很正常,既没被虐待过,也没被拒绝过,” 她说,“我就是没有性趣。我觉得,恶心。”她在网上找到了“无性恋”的社群,教育资料,和互帮小组。

Amber小学五年级开始,就选择以男孩的身份打网游,在网上以男孩的身份交友,对女孩们甜言蜜语。她没想过,为什么要扮男孩。也不理解gay是什么意思。学校,家里,没人谈这些。上中学后,在现实生活中,Amber开始随大流,像其他女孩一样化妆,交男友。小男友是虔诚的基督徒,发誓不在婚前发生性关系。Amber暗暗高兴。可到了16岁,男友不再满足于只亲个小嘴,开始期待更多。Amber从未说过“No”,但也从未说过“Yes”。男友当她同意了。“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不像Porn里的艳星那样哼哼,” Amber说,“他看好多Porn。我告诉他,我太享受了,所以安静。他以为我真得喜欢。其实,我只是在随大流。”到了高二,Amber装不下去了。太累了。她患上了轻度抑郁。Amber开始在网上寻找答案和同类。

油管上充满了各种“出柜”视频,Amber看了几十个。试图鼓起勇气向母亲摊牌。她邀请妈妈,一起在外面吃饭。这是她的小心机。在公共场合,妈妈不会失态。“你怀孕了?”Amber还没坐下,妈妈就问。“没,妈妈,”Amber笑。暗想,这事,离怀孕远着呢。

Amber打开一张纸。一封她写了好久的信。“我爱你,妈妈。我不想让你失望。我希望你永远快乐,”Amber读到这里,读不下去了。因为,下一句是,“我是拉拉。”Amber说,她无法张嘴。可能是因为,当时,她仍然未能完全接受自己。最终,妈妈还是知道了。 妈妈最初的反应是,松了口气。至少女儿没有吸毒,没有怀孕,没有偷窃,没有性病。 妈妈拥抱了Amber,对Amber说,“我爱你”。

接着话题就转弯了。“你怎么知道你是拉拉?”妈妈问,“或许,这只是暂时的。你会这么想,是不是因为爸爸妈妈离婚了?你的生活里缺乏父亲。”

“她不信我生来就是这样,”Amber说,“她不能理解。”

一项针对(样本超过一万)青少年的大型研究发现,异性恋孩子,认为生活中最需要改 变的是财政情况,和体重与外貌;而LGBT孩子,认为最需要改变的是父母对自己性取向的容忍和接受。LGBT孩子认为家庭是自己“最重要的问题”;而其他孩子则认为是学习成绩。研究发现,家庭接受度是影响LGBT身心健康的最大因素。来自父母的拒绝,会增加孩子自杀,抑郁,吸毒,及感染艾滋的风险。父母的沉默和怀疑也同样令孩子痛苦和愤怒。

“父母们常常因为自身缺乏相关教育,misinformed,而过度焦虑和恐惧,”一位社会工作者说,“他们会困惑,‘天呐,怎么办?我的孩子,这样,以后在这世上怎么活?我们得怎么和孩子相处?’好消息是,只要父母愿意表达出一点点接受,都会对孩子有很大的正面帮助。”

《女孩与性》(9)


最近的MeToo,在全美引发了有关性侵的大讨论。但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80年代末90年代初也有过。起源于几起高调案例。其中一例是1991年,肯尼迪总统的侄子威廉•史密斯(William Kennedy Smith)被指控在海滩强奸了一名醉酒女性。威廉自己解释说这不是强奸,而是你情我愿。法庭上检方提供了其他三位女性(一位医生,一位法学院学生,一位医学生)指控威廉性侵的大量证词,但法官没有采纳。威廉被无罪释放。这是典型的熟人性侵。强奸犯并不是蒙着面罩,月黑风高下行凶的陌生人。受害者认识性侵者,某种程度上愿意和他一起玩。而这也被辩方作为“你情我愿”的证据。支持威廉的人会说,他有名有钱,什么女人玩不到?何必要强奸呢? 

而这段时间,媒体开始报道发生在校园里的“熟人强奸”。很多媒体提到了NIMH (the 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1987年的一项研究。研究称,在32所大学6000位学生中,超过1/4的女孩,称14岁后经历过符合法律标准的强奸。其中84%是被熟人强奸。57%发生在约会时。如果把标准放宽,加入不受欢迎的抚摸和亲吻,受害人比例高达54%。而只有1/4的男生承认自己有粗暴过,1/10承认曾用言语胁迫女孩性交,4.4%承认强奸。但即便是这4.4%,也从未受过任何惩罚。他们会说,“是啊,我强了她。但那绝对不是强奸。” 性暴力如此普遍,大概是因为,在美国文化上,有些就被看作是“正常的”男女相处。大家开始讨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大学能做些什么,立法能做些什么。

然而这波讨论,很快遭到了来自保守派的反弹。NIMH这项研究中,有一个问题是问女孩们,“你是否在男人给你酒或毒品的状态下,经历过不想要的性?”保守派提出,对这个问题回答“Yes”,不能归入强奸。“真正的”强奸是要有拼死挣扎顽强抵抗的。沉默或是醉酒、嗑药状态下的稀里糊涂,不足以证明双方不是“你情我愿”。男人可以给你酒,给你毒品;你可以选择不用啊。如果我们同意女人很强,自力更生不靠男人,为什么女人不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比如,选择了喝酒,嗑药)负责呢?换而言之,那些嘴里喊着“强奸危机”的女权们,为什么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保守派拒绝把强奸的定义,延展到“物证”之外;不愿讨论强奸到底应该由谁来解释,谁说了算。女性的躯体到底是谁的财产。

保守派这样的观点,在1993年,被纽约时报以社论发表。很快其他媒体(大西洋,ABC, NBC, PBS等) 开始回避讨论“约会强奸”。没有人提及,NIMH的这项研究,后来其实重新计算过强奸率。重新计算里没有包括“醉酒嗑药状态下的”性侵。即便如此,仍有1/6的女性称14岁后经历过强奸。媒体报道的口风迅速右转。大家开始说,“约会强奸是屁扯”。当时,Christina Hoff Sommers,右翼意见写手,出了一本书,《谁偷了女权》。书中指责NIMH这项研究打开了闸门,“以后谁要是对约会不满意,都可以自称被性侵了。” 当然这句话并不包括醉酒嗑药的女孩。醉酒嗑药者,是荡妇。自己找死,不配被讨论。

1993年10月,大学校园里反性侵的活动甚至被《SNL周六夜现场》拍成笑剧嘲讽。主要传达的意思就是,校园反性侵走得太远啦;都是一帮丑八怪,没人要的女权们在意淫;她们想毁掉美好的异性恋。有关“约会性侵”的讨论迅速从“流行病学性的”,降级到“有争议的”,然后就是“你想多了”。抗议者的声音熄灭了。1993年11月,一千七百万美国人,大部分是青少年,在青春喜剧片《飞跃比弗利(Beverly Hills, 90210)》上看到,Steve(片中的角色)一不当心,被指控了强奸,因为这女孩没说“No”。而女孩最终在人群面前向他道歉。大众从中学到的是,“这个误会”是女孩的错。因为她既没有说“Yes”,也没有说”No”。

到了2015年,美国大学协会发现,在15万名大学生中,有1/3的女生称自己曾经是性侵受害者。而有不少性侵,在中学就发生了。2012年, 俄亥俄州两位高中生轮奸了一位16岁醉酒女孩。当着班上同学的面往她身上吐痰撒尿。而围观者为他们欢呼。这些男孩光性侵受害者还不满足,还要记录下他们的“成就”,贴到网上。而男孩们对此的反应是,这一切不仅是“funny”, 而是“hilarious!”一句“好好笑,哈哈哈”,让他们不再为自己的恶行感到内疚。对受害者的同情成了软弱,敏感,不够男子汉的象征。如果性侵是“滑稽好玩”的,他们就不需要把一切太当真,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当这些男孩被惩罚时,常听到的辩解是,男孩子都这样,不能因他们一时头昏,毁了他们的大好人生,何况那些女孩自己也不检点。

书读到这里,我脑中想到的一句话是,“Politics is downstream from culture” (政治是文化的下游)。 这句话是右翼媒体Breitbart的创始人Andrew Breitbart说的。 白宫里的川总,何尝不是,竖给女权运动的一枚中指。

    【强奸文化的表现形式】

  • 指责受害者(“她自找的”);
  • 轻放施暴者(“男人就是这样嘛”);
  • 开黄腔;
  • 容忍性骚扰;
  • 夸大女性报假案的数据;
  • 公众舆论审判受害者 (衣着,举止,言行,历史,动机等);
  • 影视作品里泛滥的性暴力;
  • 认为“男性”在性交中必须主动进攻;
  • 认为“女性”在性交中必须被动顺服;
  • 男性之间攀比泡妞数量;
  • 嘲笑“矜持的老处女”;
  • 假设只有滥交的女人才会被强奸;
  • 假设男人不会被强奸,或者只有“弱鸡”男才会被强奸;
  • 拒绝认真对待强奸指控;
  • 教育女性如何避免被强奸,却不教育男性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女孩与性》(10)

80%的校园性侵和酒精有关。大多数情况下,受害者和性侵者,都是自愿饮酒的。喝到多醉后的“Yes”不再作数;喝到多醉后已无法说“No”;谁应该为性的发生负责?

大学校园里(包括不少高中),依赖酒精的派对文化是强奸犯(惯犯)们的温床。年长的女性会对年轻女孩说,“不要喝太多的酒 (其实,最好不要喝)。同样身高体重,女孩代谢酒精的能力一般弱于男孩。酒精会降低判断和逃脱危险处境的能力。”

而年轻一代的女性会说,“不要告诉我们,别喝酒;请告诉强奸犯们,别强奸。如果你真的想减少性侵,为什么不先解决男孩们喝酒的问题。酒精同样会让男人变得冲动,粗鲁,莽撞。”的确,即便是把女孩们从头到脚裹起来,禁止她们喝酒,把她们锁家里,也挡不住强奸。

每年美国有60万18-24岁的年轻人因醉酒而意外受伤,近2000人死亡。作者居住的加州伯克利,聚集了加州最聪明最好的学生。然而学习再好,也挡不住酒精。2013/14 学年,开学头两月,救护车送了107名醉酒的学生入院。入学第一周的周末,伯克利镇上的救护车都不够用,得问其他镇借。本地医院的急诊塞满了酒精中毒的学生。有的,不得不送到外面医院。于此同时,性侵也增加了。本地电视台采访了一位救护员,他说,仅他自己在911救护过程中就阻止过一群大学男孩拖着一位醉酒女孩离开派对,“谁知道他们想干嘛。其中一个男孩甚至承认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2015年华邮和Kaiser Family Foundation调研了一批大学生。几乎所有参加调研的人都同意,清醒的人和醉酒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发生性关系,算强奸(和90年代比,算是很大进步了)。但如果两个人都醉酒了呢?只有1/5认为算强奸,有1/5认为不算,剩下的3/5吃不准。醉酒是hookups的前戏;而酒精让“你情我愿”难以界定。有太多的时候,绝对不应跨的线,被跨了。还有很多时候,线在哪儿,谁也搞不清楚。对父母和政策制定者而言,把眼光仅放在管住女孩身上,是远远不够的。



《女孩与性》(11)

大多数发生在校园的性,并不暴力,是“你情我愿”的,虽然有时并不对等。不对等的意思是指,女孩对性的“同意”,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男孩的压力。这种压力在传统文化上被看作是男性的权利;而这也塑造了人们对“你情我愿”,甚至于性的理解:在性接触上,男孩应该是主动的,女孩应该是被动的(否则就是“骚”);男孩的性欲是自然的,是天赐的快乐,他们想当然应该在性上自信,有安全感,知识丰富,见多识广,而女孩则应是性的把关者,被期待能挡住男性们蓬勃的“力比多(libido)”。这样的性别动态,使得某种程度的性控制,甚至暴力,在大众看来,是常态的,是可接受的。

位于德州达拉斯的南卫理公会大学(Southern Methodist University,SMU)有一个反性侵培训项目。那里的一位临床心理学家,Simpson Rowe ,称,“很大一部分性暴力和性威胁发生于看起来并不危险的情景下。即便之前你和一男孩约会了九次都算是愉快,并不代表第十次,威胁和暴力不会发生,也不代表你有准备去应对。” 很多时候,事态的转变看起来很突然,但其实是有预兆的。“男孩一开始会说,‘来嘛,为什么不做?我好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吗?’会有许多劝服哀求,有很多蜜语恭维,还会试图引发你的内疚。因为这一切做的微妙,女孩们往往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在冒犯我吗?是不是我搞错了?’”

Simpson Rowe 说,“识别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还是胁迫施压,很重要。能迅速依照事态发展,把认知从普通的性爱模式切换到防御模式,是一项重要的自卫技能。”女孩们常常会对说“不”感到不适和内疚,担心直接拒绝会伤害男孩的感情。女孩从小受到的训导,要求她们温柔善良,关心同情其他人的感受。这些都是很好的品质。但这让她们面对胁迫、冒犯、被占便宜时,不能马上拉脸,不习惯坚持自己的想法(甚至会下意识地选择避免冲突,哪怕为此付出很大代价)。所以,当你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男孩还在死缠烂打,很可能是他并不爱你,他不懂边界,不懂尊重。而这时你不用再担心会伤害他。我们要对女孩强调,很多胁迫施压的征兆,很早就会出现;我们要帮助女孩,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做出应对;我们要告诉女孩,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这样的风险控制训练项目,看起来是有用的。在加拿大450位大一新生中,跟踪调查一年后发现,接受培训者的性伤害发生率,是只收到(反性侵)小手册者的一半。

201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如果问“你是否曾经有施压女孩和你发生性关系”,1/3的男生会回答“有过”;但如果把问题改成,“你是否曾经有强奸过女孩”,只有13.6 %说“有”。教女孩学会自信,清楚,坚定,从容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很重要。而且,的确有可能帮助女孩逃避一些性侵。

然而,正如之前提到的,在一个强奸文化的社会,即便女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也挡不住强奸;女孩可以大声清晰地说“不”,但男孩仍然可能听不见。


《女孩与性》(12)

2014年,在美国五十个州里,加州第一个通过了「yes means yes(说是才算是)」法案。这法案让所有接受加州州政府财政资助的公立、私立大学,在接到性侵投诉时,不再要求投诉者自证说过“No”,而是要求被投诉者证明“发生性关系时,参与双方在有意识的状态下,给了对方非常清楚的肯定。沉默不意味着同意,沒有抗拒也不表示同意。即便同意了也可以改主意。” 

这一法案的改变是根本性的。意味着权力的转换。给了投诉者更大的话语权。到了2015年,纽约州也通过了这一法案。所有的藤校,除了哈佛,都采纳了类似的「yes means yes」的政策。

保守派们炸裂了。纷纷警告称,不久的将来,我们会看到成千上万的男孩,因为一个晚安吻,被大学赶出门。自由派同样也不适。Ezra Klein, Vox的主编,称,他虽然支持这一法案,但很担心这法案会让大家无所适从,给校园里的日常性生活,蒙上恐惧和困惑。

左右两派的焦虑,让作者想起1993年加州通过的“校园反性骚扰”法案。那个法案允许学区可以勒令小到九岁,有性骚扰行为的孩子退学。当时也是引发一片焦虑恐慌。但二十多年过去了。从未有过小学生因在操场上玩亲亲被开除;学区也从未因无穷尽的官司而破产。当然,这个法案,也没能挡住性骚扰。但这个法案提供了一个框架。在这个框架内,学生们可以探讨、理解相关问题和资源。提高对性骚扰/性侵的关注,亦能帮助降低大众对性骚扰/性侵的容忍和接受。从90年代起,美国人民的敏感度是有变化的。比如,2015年,百威啤酒一推出品牌标语:“完美的啤酒让‘No’在今夜消失”,网上马上哗然,一片骂声。大家都喷百威在消费“强奸文化”。百威被迫向公众道歉,撤回了标语。

「yes means yes(说是才算是)」法案能否减少性侵,能否让学校更公平有效地解决性侵投诉,其实也很难讲。很多时候,一切只能是“他说/她说”。被投诉者也不过就是换个句式。以前是“她没说‘No’”,现在换成”她说了‘Yes’”。2015年华邮和Kaiser Family Foundation调研的大学生中,只有 20%认为“说是才算是”的标准是“在实际操作中非常现实的”;49%只认同“一定程度的现实”。

「yes means yes(说是才算是)」法案真正的意义,可能是帮助教育部门制定有效的课程,重塑大众共识。健康的,相互尊重的性行为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许,女孩也能好好思考,她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性;或者至少给她们机会沟通,这或许也能让男孩们学会聆听。


《女孩与性》(13)

在1959年的美国,虽然大约3/4的男性和超过1/2的女性,有婚前性行为,但堕胎是违法的;未婚妇女不能合法避孕;药店可以拒绝向单身男人售卖避孕套。之后,美国进入了剧烈震荡的六七十年代:越战,民权,女权,“性解放”。从1965年到1980年,美国女孩在16岁就有性交的人数比例,翻了倍。于是有人呼吁,政府至少应该告诉孩子们正确的,有关性的医学知识,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知道避孕堕胎是怎么回事。但这激怒了保守派,“政府这是要教大家怎么手淫,舔阴吗?这是要让「不忠(对婚姻的)」在全社会蔓延吗?” 

于是,诡异的,美国的性教育,成了政治斗争的战场:承载了右翼对女权,对同性恋,对传统婚姻被侵蚀的各种不安。为响应保守派的诉求,1981年,里根开启了”禁欲教育项目”(背后的理由是,禁欲者不可能怀孕,也不可能使人怀孕,更不可能感染性病,因此“禁欲”教育是对青少年进行性教育的最好方式)。公立学校只有教“婚外禁欲”,才能从联邦拿到相关资助。在这个项目的影响下,到了2003年,全美有30%公立学校的性教育课,从不提避孕。到2005年,80%受联邦资助的禁欲教育项目还在传授不准确的信息,如,避孕药对避孕只有20%的机率有效,艾滋会通过汗或眼泪传播,避孕套会致癌,同性恋男孩一半以上已感染艾滋病毒。而至今,全美也只有14个州要求,性教育课程在医学上要准确。

从1982年开始,联邦政府在“禁欲教育项目”上至少花了17亿美元。纳税人的这些钱,差不多等于扔水里了。过去12年的研究发现,和不参加者相比,参加”禁欲教育项目”的孩子,既没有做到婚前禁欲,也没有延迟性行为发生的年龄,性伴侣的人数也没有减少;但意外怀孕的可能,大大增加了。

美国在西方发达国家中,未成年少女怀孕率最高,是荷兰(最低)的八倍;未成年少女堕胎率是荷兰的1.7倍。如果控制儿童贫穷率,福利保障,社会保守派的浓度,人口种族多元等差异, 美国还是比不过荷兰。同样都是白人,同样都是中产,在相似的宗教背景下,美国女孩比荷兰女孩开始性行为的年龄要低;性伴侣人数更多;更不可能避孕;第一次性行为的发生更常是因为受到朋友或性伴的压力,或甚至是随机发生。而荷兰女孩,她们的性行为更常发生在爱和尊重的关系中。通常她们已经非常了解对方。她们会和伴侣沟通自己的感受,以及在性方面想走多远。她们对自己的身体和欲望更了解,感受也更自如。

原因大概就是,荷兰在性教育上,更愿意告诉孩子真相。坦诚地和他们讨论性、愉悦、以及爱在性里面的重要性。美国妈妈们和孩子谈论性,会强调性的风险;而美国爸爸们要么什么也不说,要不哈哈哈,说点不好笑的笑话。而荷兰父母很早就会和女儿们谈性的愉快和责任。一位荷兰女孩说,她第一次后,会马上和妈妈分享自己的感受,“因为我们一直都会很坦然地讨论这些。”

六十年前,荷兰和美国其实想的差不多,大家都反对婚前性行为。六七十年代“性解放”运动后,美国和荷兰分道扬镳。美国把青少年性行为看作是公共健康危机;而荷兰认为这是人之天性,只是需要合适的引导。到了九十年代,美国忙着把上亿美元扔进“禁欲教育”;荷兰忙着和孩子讨论性爱的正面意义,解剖结构,生殖机能,疾病预防,避孕和堕胎。荷兰强调在亲密关系中尊重自己和他人的重要性;坦诚地讨论自慰,口交,同性恋,和高潮。当荷兰的全国调研发现,大部分青少年仍认为男孩在性关系中应该更主动时,荷兰政府把人际交往技能加入了性教育课程,比如,如何设定人际界线,如何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受。到2005年,4/5的荷兰青年称自己的第一次是身心准备好的,是愉快的。而美国,2/3在青春期有过性经历孩子,之后都表达了后悔,觉得应该等一等。 

荷兰和美国的区别,体现的,大概不仅是性,而是教育理念。“怎么才能帮助孩子真正的独立?”面对青春期“愤怒”的荷尔蒙,美国试图在“堵”,荷兰试图在“疏”。




《女孩与性》(14)


起意为这本书写一系列读书笔记,是因为网友@nagaoto的文章,《性教育之一百个为什么》。父母可以抵制学校的性教育,但抵制得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Porn吗?抵制得了“强奸文化”对孩子的影响吗?父母自己能比学校教得更好吗?父母真得以为自家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很多时候,看上去一切都好的孩子,很可能,仅仅是,什么都不想说而已。

这本书是写女孩的,但其实对男孩父母们也是有用的。男孩们也在被 Porn和强奸文化误导。男子气概不是进攻、碾压、奴化女性。光教男孩“不要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大概是不够的。孩子们其实是希望父母和他们谈“性”的。2012年的一项调研显示,大多数孩子称,他们希望在第一次性经历前,能从父母那里了解到更多有关“性”的信息。父母不谈,教他们的可能就是电视,电脑,手机,电影,或者更糟的是,一场醉酒后的陌生人。孩子不需要来自父母们的对“性”的恐惧和拒绝,需要的是对“性”的复杂和微妙的全面理解,从而能用责任和尊重去拥抱“性”的欲望。

1995年,全美青少年性健康委员会( the National Commission on Adolescent Sexual Health)宣称,健康的性发育是基本人权。 青少年的亲密互动应该至少是“两厢情愿的,非利用性的,诚实的,愉悦的,能避免意外怀孕和性病的”。

Sara McClelland, 密歇根大学的心理学家认为,“性关系中的公义”,实质触碰了很多本质问题,如性别平等,贫富差距,暴力,身体自主权,身心健康,自我效能,人际交往中的权力关系。谁有权力参与到性行为中?谁有权力享受?谁配得到享受?谁是主要受益人? 谁来定义什么是一场好的性爱?这些问题,孩子们想过吗?(很多父母大概也没想过)

性健康教育可以有 ABCD四项目标。A)性自主,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界线在哪儿,能为性行为承担责任。B)性关系能够共享兴趣,相互尊重关心、信任、平等、互助。C)父母能和孩子持续保持良好沟通。D)意识到性取向以及文化信仰的发展多样性。

现实是,美国父母很多连目标A也没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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