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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清帝国对亚洲内陆边疆的征服?以及其重要意义?

这个问题只能说明很多人眼里的历史是没有“技术进步”这个变量的。每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不同,所以不同时代的“丰功伟绩”没任何可比性。今天朝鲜识字率95%以上,19世纪任何一个政府能做到就是神迹了。所以朝鲜政府很善治么?当然不是。

满清的扩张也一样。君主国就没有嫌自己地盘小的,君主总是会试图不断扩张,把不同民族的人变成臣民。所谓“扩张欲望”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因为是君主国都会试图扩张,不扩张的原因只有两个。1,打不过。比如宋朝收不回燕云十六州,原因当然是打不过契丹人。2,打得过,守不住。成本太高得不偿失。实际上2本质上也是1,就是可支付的后勤成本不足以支撑能维持统治的守军。比如当初19世纪末法国控制阿尔及利亚的时候,留下的少量军队就能凭借着装备优势控制阿尔及利亚。二战后法军投入了大部分军队和付出巨大财政负担也无力阻止阿尔及利亚人反抗,所以只能放阿尔及利亚独立。满清也同理,满清能向西域图博蒙古东北扩张,是因为满清武力上打得过。如果明朝或者任何一个汉人王朝延续到18世纪,汉人王朝也会在这些方向上扩张。

有些人问,为什么满清打得过?不是因为清军厉害,这是因为时代变了。从14-18世纪,人类社会发生了两次军事技术革命,从冷兵器时代进入了冷热兵器混用时代,又进入了热兵器时代。人类社会也从中世纪进入到了地理大发现时代,然后进入了启蒙时代。第一次是14世纪末,火器开始普及,火门枪和早期火炮开始在军队中普及。这次技术进步直接宣告了游牧蛮族不再能威胁文明民族。因为早期火炮和火枪的火力投送密度就远超弓弩。同时,技术进步又带来了冶金和铸造技术的进步,文明民族的

文明民族只要有一定体量,能组建出一支火器部队,躲在战车里对外开火,就不惧怕游牧蛮族的骑射袭扰。到这个阶段,蒙古人为代表的“穷蛮族”—全民皆兵,草原游牧,缺乏足够工匠和技术水平的蛮族就基本上无力进攻文明民族的方阵大军了。所以明军在15世纪以后和蒙古人少有大规模作战(土木堡是明军后勤不足下的仓促行动导致的悲剧),原因是蒙古人畏惧和明军在正面战场上会战。一方面,明军很善战。另一方面,这也是技术进步的一个结果。当时克里米亚汗国也不愿意和莫斯科大公国或者波兰立陶宛联邦进行面对面大规模会战,因为打不过。

问题是这一段文明民族也难以向草原扩张,因为文明民族的军队必须拖拽沉重的大炮,战车,盔甲,后勤压力极大。草原的游牧蛮族无法和文明民族大军结阵正面对抗,但四散而逃后文明民族却无法在草原长期保持据点,脆弱的补给线会被游牧民绞杀,而小规模的运输补给的几十人为单位的冲突文明民族的步兵方阵(即所谓的火绳枪—长矛体系)在游牧民的大量骑兵面前并没有优势。所以明朝必须后撤到长城沿线的防御据点里,克里米亚汗国经常可以在莫斯科公国腹地烧杀劫掠,波兰人面对游牧入侵的时候,只要贵族们一开始没有完成集结没有组成一支大军,就很容易让波兰人陷入蛮族铁蹄劫掠之下。也就是说在这一阶段,火器让文明民族可以“打得过”蛮族,却不能征服草原。

这一时代战斗力最强的是那些掌握了足够多火器,以劫掠和奴役奴隶种地而非游牧为生蛮族军事集团,奥斯曼帝国,土库曼红头军,莫卧儿和满清就是代表。因为冷热兵器混用对军人的素质要求极高,军人要掌握复杂的火枪—长矛方阵配合,充当重骑兵和步兵配合,这些都需要长年累月训练才能完成,也就是只有职业军人才能成为有效的战斗力。这些蛮族军事集团有大量职业军人(而不是亦兵亦民的游牧民),没有文明民族的巨大的行政成本,还可以靠劫掠获取财富供养军人,所以战斗力空前的强。

而到了下一历史阶段,18世纪以后,随着火器技术的持续进步,燧发枪普及,火炮技术进步,冷兵器和盔甲都开始从军队中淘汰。燧发枪对军人素质要求大大降低,平民经过短期训练也能迅速成为战斗力,游牧民族的骑兵也不再能冲破步兵+刺刀组成的防线。所以到了这个阶段,文明民族就可以逐步蚕食吞并草原,占据蛮族的土地。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如果汉人王朝延续到18世纪也可以轻而易举吞并东北蒙古西域图博的原因。这个时代体量=战斗力。一方面,汉人有足够体量。另一方面,周边其他有足够体量的民族(除了日本以外)都对这些地方缺乏投送能力(包括沙俄,沙俄投送能力在远东也就区区几百人的探险队,这不值一提)没有能力和汉人争夺这些地盘。任何一个汉人王朝,无论是明朝,郑家,还是大顺大西,吴三桂的大周,都足以实现这一点。

满清作为一个蛮族殖民帝国,靠的是冷热兵器混用时代骑兵+大炮统治汉人。满清和奥斯曼还有莫卧儿帝国一样排斥燧发枪的使用普及,担心这些武器的普及降低了军队的成本,摧毁了满清的武力垄断,导致汉人充分武装后推翻满清统治。虽然如此,满清仍然受益于热兵器时代的技术进步(满清的火枪和火炮比明末,都取得了一定的技术进步,虽然远远达不到世界平均水平和汉人应该达到的水平)。这些进步也足以让满清军队大大减少了冷兵器和盔甲的装备,让满清军队享受到了后勤压力大大降低,抵抗骑兵劫掠能力大大提升,得以镇压蒙古人的反抗(比如准格尔)了。这也是满清把地盘扩张到蒙古高原的两大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满蒙达成了欺压汉人的利益共同体)。为何满清可以进攻青藏高原?明朝就困难?因为技术进步让满清不需要携带沉重的盔甲。燧发枪普及后,一个有战斗力的士兵除了粮食以外只需要随身携带三十枚子弹,一把步枪,穿着军装即可。而在二百年前,一个士兵需要带着几十公斤的盔甲/刀剑/火绳枪,自然前者活动范围大大超过后者。

所以说到底,满清的所谓“扩张”只是当时世界上各个文明民族“扩张”的常态罢了,热兵器时代是扩张的世纪,不止所谓“西方列强”在扩张,弱一点的文明民族和强大的蛮族也在扩张,莫卧儿帝国地盘达到巅峰的时候也是17世纪末18世纪初,日本夺取了北海道,这个时代是体量为王的时代,统治容易,占领容易,小的政权会大量被大国灭亡。毋庸置疑,如果汉人在这个时代没有被蛮族殖民而是被一个独立的政权统治,那汉人征服的领土将达到空前的程度。汉人直面蛮族发源地蒙古高原和东北,在17世纪倒在黎明前夜(类比一下,希腊人15世纪落入奥斯曼统治,从欧洲文明中心变成了19世纪初的“土匪”“山民”。匈牙利1617世纪被奥斯曼铁蹄蹂躏,现代化水平到20世纪初都堪称耻辱),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但也不是个极小概率的事。常在河边走,总是会湿鞋的。如果伊斯坦布尔有一个直通伦敦或者阿姆斯特丹的传送门,那英格兰人和尼德兰人怎么敢保证凭他们的“武德”他们就能避免被蛮族奴役呢?

所以你问满清所谓“征服”的意义,我觉得很好笑。满清“征服”掩盖的是如果没有满清,18世纪汉人的“征服”会真正改变人类的认识,19世纪将不会有“西方中心论”,而是“双中心论”,讨论的不再是“落后的东方”而是“落后的中东”,人类文明来自于中东—在东西开花结果会变成哲学家喜欢的讨论。当然,这是未曾发生的历史,你可以选择相信或不相信。


作者:汉之声专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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