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韋地
林韋地

家醫科醫生,季風帶文化、季風帶書店創辦人。出生於馬來西亞檳城,小學畢業前在台北生活。具有英國和新加坡的醫生執照,目前在新加坡行醫。

論香港

有臉友希望我談一下香港。

近期很少寫香港,因為自去年六月以後就無法再去香港了,(手持馬來西亞護照,如果被消失老馬不會救我,這點風險還是要納入評估),所以關於香港的資訊也只能是從友人和各種閱讀管道而來。

以下全屬個人主觀離地觀察。

香港在過去大半年的情勢當然是很糟,數個月的抗爭,因為中共的強硬和不讓步,沒有換來任何政治上的進展。雖然區議會選舉反共勢力大勝,但從得票可知,藍絲還是有堅定的百分之四十基本盤。區議會選舉大勝消解了部分街頭抗爭的動能,將部分抗爭帶到體制內,(如主席要便衣警員出去,最近元朗又通過決議建議警員到武漢第一線救災等),是抒發了一些情緒,但實際上並沒有動搖中共對香港的統治。

香港實質上已經是一國一制,港府統治的正當性和威信已經喪失,對於重要政策也明顯沒有自主權,需要請示中共。名義上一國兩制,實際上一國一制,造成政治上的嚴重失能,因為議會和媒體問責的對象還是港府,但林鄭除了講講官話之外,沒有任何的決策權,她恐怕連警隊也叫不動,或要辭職下台也無法,(中共不會放過她),槍桿子出政權,沒有軍隊的領導人就只是傀儡。

數個月內耗的結果,導致香港在國際和世界上的影響力快速減弱,進一步中國內地化。在如此脆弱的情況下,又遇到從中國爆發的世紀大疫情,香港社會自然是人心惶惶,處於情緒崩潰邊緣。

從這次疫情的反應,可以顯見一國兩制的崩壞,對中國和香港是兩敗俱傷。香港本來有全世界一流的醫療團隊和醫學專家,結果這次疫情在武漢完全使不上力,也不被中共中央重用,導致疫情的快速擴散和爆發,(如果去年十二月中共就讓香港專家全權接管武漢,疫情絕不至此,當然現在的中共不可能這麼做),疫情擴散之後,因為港府的失能,要防堵疫情自保,使社會免於恐懼都無法。

香港的防疫問題和政治問題其實是一樣的,其最重要的根源,是面對中共,香港無法控制自己的邊境。如果香港有民主機制產生的政府,有足夠的自主權,可以像其他民主政體般自行調整移民的人數和速率,那不止沒有疫情問題,也沒有政治問題,或至少會和緩很多。大多數亞洲國家對中國關閉邊境都需要付出慘痛的經濟代價,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對中國經濟的依賴像香港這麼高,比方說,新加坡和香港的GDP總值和人口差不多,但每天往返中國/新加坡的人次是一萬多人,每天往返中港卻是十萬人。如果林鄭可以自主宣布對中國封關,那她都可以宣布港獨當國母。如果有天香港封關,那也是中共允許她這麼做,但明顯中共視香港為一國的一分子,中國人共業一起擔,但香港人卻沒有這樣的共同體意識,甚至兩制不可得,那就只好兩國。

因此實質一國一制的香港在中國,其地位還不如沙巴砂勞越在馬來西亞,沙巴砂勞越看到哪個半島人不爽還可以拒絕他入境,也可以先於中央政府宣布中國班機停飛,其選舉結果也會左右馬來西亞中央政權的歸屬。而香港只能是中共極權下,沒有自治權的殖民地,更諷剌的是,現在疫情爆情以後,中國各省各地出現一堆村民自行建起的圍牆和邊界,不放外人入村,他們對國境的管轄權還高於林鄭政府。

在政治失能和無法控制邊境的情況下,香港人對中國人的仇恨情緒自然高漲,一些餐廳甚至貼出不招待內地人,只招待說粵語和英語的告示,(但是歡迎台灣朋友),這樣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但只會將大環境往身份政治甚至血統政治的方向推,對香港的處境沒有幫助,比方說,按這個餐廳邏輯,一個支持自由民主的中國人是不能進入用餐的,可是一個把示威者打得頭破血流的藍絲/白衣人/港警卻可以進入用餐,這明顯和自身的政治主張有所矛盾。

從這種小事就可以看出香港社會的思想危機,香港人必須要去思考,如果台灣價值是自由民主,那什麼才是"香港價值"?什麼樣的人才算是一個真正的香港人,而我不覺得那會是講粵語或英語這麼表面的事情。

香港價值之模糊,或相關思想之貧乏,自然和香港社會長期以來過度功利,不重視人文和閱讀有關。在過去很長時間一直到近年,公眾過度依賴建制菁英而不是自發性的公民社會,而到現在面臨眼前迫切危機時,反建制者很多時候又往往過度想將台灣那套直接搬來香港用,人家台獨我們港獨,台灣民族主義直接套香港民族論,而忽略台灣和香港的歷史,地理,和社會脈絡其實大大不同。另一方面,香港的建制菁英在梁林兩朝迅速崩壞,倒是真的成為"人一藍,腦就殘"的香港版,比如堂堂一個港大醫學院院長,竟然會發表"戴口罩冇辦法講嘢"的言論,(雖然其過後為其"輕率"發言道歉),震驚世界醫界,這似乎不是香港最高醫學學府該有的水準。不知為何,香港這些建制菁英心裡都有種心虛,覺得香港整個社會都在仇視自己,或有種委屈,覺得好像不應該被如此對待。

但事實上,真正的問題是,香港社會裡這些掌握資本和權力的人,有沒有像新加坡和台灣泛綠那樣,(紅統的那些就算了),把社會當作自己的社會,把香港當作自己的香港。而香港的抗爭者,又能不能走出自己的被壓迫意識,在抗爭之餘實際地建構出可以被傳承的香港文化和價值,而這個問題在有國體的台灣深綠都很嚴重,香港黃派只會更嚴重。

回來談這次疫情,每天有這麼人中國香港來回趴趴走,香港的社區感染風險肯定是比台灣新加坡馬來西亞高,但是目前應該還是比中國內地各省低,但在廣東省已有官方數百例實際可能上千例的情況下,加上香港是個非常擁擠,居住品質不是那麼好的城巿,不可輕忽和低估爆發大規模傳染的可能。

但相比一般公眾,真正處於高感染風險,為港府無能控制邊界付出代價的是前線醫護人員,因為造成了醫護罷工,以向港府施壓。醫護罷工有職業的正當性,但其實在替全民施壓,支持度也有六成,大概是泛黃在社會的比例。港府和林鄭當然不會回應,(因為中共不會回應),但如果接下來香港出現任何醫護人員被感染的案例,但必將爆發又一次大規模抗爭。

香港人其實借這次疫情看清"口罩"和"邊境"的隱喻,"口罩"只能保全自己,"邊境"才能保全群體,所以輿論應該用力打封閉邊境,而不是口罩缺貨。

站在現實的防疫角度,我個人理解香港是很難買到口罩了,所以主要還是多洗手,待在家,遠離人群。如果真的要戴口罩,那應該是任務性的,比方說坐港鐵,那先在安全地方戴好,然後就不調整,不拉下來,不喝水,全程戴滿,完成任務到安全地方後就脫掉,勤洗手。戴的時間短,有必要時才使用,這樣可以減少口罩的消耗。

結論是,中國的問題就是香港的問題,香港的問題就是華文世界的問題,面對"中國",全世界的華人都不應該有偏安,或與香港割席的心態。

今天在網上看到一則影片覺得蠻感人的,封城後的武漢,入夜時會家家戶戶高喊"武漢加油",給彼此打氣。

希望在自由世界加油之聲也能絡繹不絕。

希望疫情終能過去,自由終能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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