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疫情筆記 20210529 政府應該立刻宣布 Lockdown

過去半日得到很多台灣朋友批評指教，我都虛心接受，恕我也是量能超載，白天整理資料聽記者會寫文章，晚上還是要值大夜班在前線看診，所以實在無法一一回覆，但我盡量都有看，以做自我提醒。也有很多台灣媒體朋友敲我，能配合的我都盡量配合，（疫情期間，媒體和文化事業都是面臨挑戰），但時間精力有限，希望大家都可以諒解。

但有一個問題，我覺得很值得回應，所以我想在這裡處理。那就是為什麼我在去年二月反對lock down，也曾在近日反對馬來西亞再次lock down，現在又說台灣要馬上lock down。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也順道一起談談馬來西亞六月一日到十四日要再次全面 lock down（FMCO），（我一律用 lock down，避免中文名詞其背後意識形態的爭議）。同時我也可以理解，我這幾日的文章和昨天的直播和上節目，對一些台灣朋友來說，可能一時之間有很大量的疫情資訊需要消化，所以會產生一些情緒上的焦慮。所以在這裡只針對 Lock Down再多說一些，站在鼓勵公共參與和討論的立場，我也盡量寫得簡單。

首先我們要知道，任何的決策，都會隨著客觀條件和時間點而變化。醫學上很多事情也是這樣，就是不停地修正，然後也要考慮到對象，和可以使用的資源技術等。然後也要記得，凡事都不是非黑即白，光譜是很寬的，是有很多細節，比方說Lock Down，各國的做法都有些不同，光做這個配對比較就是一門大學問。

關於Lock Down與否，或做到什麼程度，簡單講幾個考量點：

1. 醫學證據，這在過去一年多改變和進步很多，在Covid之前，人類上一個呼吸道疾病大流行，是2009年的H1N1，那時各國也是如臨大敵，但結果後來研究發現，防疫造成的傷害，其實大於病毒本身。那誠實地說，Covid現在各國的決策包括 Lock Down ，也是要到可能十年以後，才能被好好檢視計算。

2. 疾病的傳播率，如果疾病的傳播率越高，那自然是越需要更強力的阻斷它。比方說新加坡一發現印度奱種的傳播力這麼強，即使才不過一天三十例，政府就防疫升級。

3. 重症率和死亡率，如果疾病的傳播率超高，但沒什麼人重病，當然是不用太擔心，讓整個社會的人感染也關係，人本來就會生病。

4. 醫療量能，如果儲備很好，需要治療的人增加的速度可以在系統的承載範圍之內，那當然不必太過度反應。反之，如果儲備有限，一下子大爆發，就會出現醫療崩潰，那這個傷害不止是身體健康上的，更是社會上的，因為＂怕死＂是人的天性，人都需要醫療帶來的安全感，那如果沒有，會出現恐慌，會有反社會和失序行為，那造成的傷害，會遠大於病毒本身。

5. 國家的財政儲備， Lock Down會讓很多中下企業和中下階層沒有收入，經濟上會有很大壓力，所以國家一定要紓困，不然沒飯吃的人民，還是會跑出來，因此 Lock Down的長度和強度，完全取決於國家的財政儲備能力。

接著來談談馬來西亞。

其實我對馬來西亞的疫情一直都沒有對現在台灣這麼焦慮，幾個原因：

1. 馬來西亞人口年輕，人口年輕的優勢不只是死亡率低而已，也很重要的是，年輕人沒什麼慢性病，所以平時不需要醫療照護也沒關係，只要不是急重症，醫療崩壞和他無關。但老年人不是，人老就是容易有慢性病，平常就在吃醫療量能，要是醫療崩壞，就算他沒感染，他的慢性病治療也會有影響，像台灣現在不就有癌症病人投訴說現在沒床位沒得住院不能保險給付就要停藥等，人老也容易比年輕人有急重症像心肌梗塞和中風之類，醫療崩壞時死亡率會大幅上升。

2. 馬來西亞人被感染Covid很久了，已經每天至少一千例很長時間，直到最近幾個星期衝高之前，其實很多人都麻木了，也沒什麼焦慮。實際感染人數總是比確診人數多，所以有很多馬來西亞人，會是被感染Covid痊癒了自己也不知道的，那就有抗體，有一定程度的免疫力，那理論上病毒傳播就不會這麼快。

3. 馬來西亞人雖然疫苗打得比例也不是很高，但還是比台灣高。

4. 要考慮馬來西亞Lock Down防疫效果會比較差，馬來西亞和台灣和新加坡不同，是個多語社會，各族人民其實還是很多比例平常都不溝通的，像我的文章也只有華人看而已，所以國家不容易訴諸人民配合，那就要靠執法單位，那馬來西亞又是一個對公權力沒什麼信任的國家。 馬來西亞去年經過一次Lock Down，大家都防疫疲憊了，又有很多人都感染痊癒或打疫苗了，覺得自己上岸了，要求他們坐在家裡一定是比較難。

5. 馬來西亞國家沒錢，過去三年的政治混亂已經削弱了國家的財政位置，（特別是廢除了消費稅等，細節就不談了），去年Lock Down又燒掉國家很多的財政儲備。

最後一個理由則是，既然知道馬來西亞政府能做的有限，那就多分享建設性和正面的資訊給大家，總比像很多華人一直在那邊罵政府好吧。

所以我其實很意外慕尤丁還有能力宣佈Lock Down，但這兩個星期的Lock Down恐怕也是馬來西亞政府最後可以擠出來的家底了，比前首相納吉建議的三個星期還短，可見財政真的很吃力。兩個星期是絕對無法把曲線壓到平的，那還要Lock Down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馬來西亞的公醫系統和台灣雙北一樣，已經是醫療崩壞。要考慮馬來西亞特殊國情，醫療大崩壞，華人是相對無感的，因為馬來西亞私人醫院還有量能，所以很多華人確診重症了還是可以去住很貴的私人醫院，但很多中下階層的馬來人沒有這個選擇。另外要考慮到，因為基因關係，馬來人糖尿病比例是比華人高的，（應該有超過百分之十五），因為飲食文化和不大喜歡吃藥因素，很多馬來人糖尿病的控制是很差的，所以要是被感染，重症和死亡率是超高。所以現在疫情大爆炸，對馬來社會的衝擊是大於華人社會，雖然國盟是馬來右翼政府，但是很多馬來人也已經很不滿了，至少先Lock Down止血，給醫療系統喘息，重振士氣和戰備，那每天打疫苗和被感染的人越多，社會的免疫力就越強。

那我也要在此呼籲大家，無論之前支持Lock Down與否，既然國家決定要做了，不管自己有沒有打過疫苗還是感染痊癒，除了真的必要性活動，還是在家乖乖坐兩個星期。因為打過疫苗雖然重症風險比較低，但還是可能會確診和散播病毒，那社會都付出Lock Down的財政代價了，越多人乖乖在家自然是壓平曲線效果越好，能給醫護喘息的時間越多。

回到台灣，除了我昨天所說的那些，我會做＂台灣應該立刻Lock Down＂訴求，簡單來說，大概就是幾點：

1. 全台灣先建立＂疫情已經非常嚴重＂的共識。那這也不是只有我說，過去一天也越來越多台灣醫界的人站出來，但如果不是這個圈子或專業的人，可能不會接收到相關資訊。無論過去如何，至少現在先把中央統計數字和地方前線的平行時空打破，避免雙方政治人物和支持者互相指責的負循環

2. 停住時間。當每個小時都有人死亡，病毒都在傳播的時候，各方都是很焦慮的，政府很焦慮，醫護很焦慮，人民很焦慮， 焦慮就會慌，就會有情緒。那當你有最強級的Lock Down的時候，你知道你已經盡到最大力量，停止病毒的傳播，和潛在的人命傷亡，那大家都可以有一些時間吸收資訊和思考，那防疫討論，決策和執行的品質也會提升。

3. 建立防疫討論的優先順序。防疫各個環節當然都很重要，但在時間上還是有先後順序的。那台灣在過去這幾天在這方面是非常混亂， Lock Down與否其實是第一件要討論的事，（直接影響＂現在＂的傳播率和死亡率），疫苗其實是後面的事，（影響＂未來＂的傳播率和死亡率），那後面的事情，其實都可以先 Lock Down了再想再討論再做，（當然也是急，但沒有眼前醫療崩壞那麼急）。

那當然我們都知道全島Lock Down是一個很大的國家工程，（正面地看，它其實也會建立社會的集體記憶和凝聚力），絕對需要政府和國安高層和各方專業都做各個領域非常精細的評估和執行。那能解決問題第一步是要有問題意識，才能面對問題，處理問題。

最後一點是，我的父母是醫生，我自己也是醫生，醫生是我重要的身份認同之一。那台灣現在Covid相關的臨床品質是真的很不好了，（不是醫護人員素質的問題，是系統的問題，那不是任何個人的錯，是系統一下無法調適），身為醫者，我無法坐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這麼多台灣人承擔死亡的風險，然後一個個地死去。作為一個有相關防疫經驗和知識的醫生，我覺得我有這個醫者的義務和責任，把我知道的和看到的寫出來講出來，至少和台灣社會分享，給台灣社會參考。

那無論是在台灣還是馬來西亞，都希望大家可以相信能戰勝這此的疫情。

以上個人主觀評論和大家分享，希望大家也可以多參考各方不同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