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恩
司恩

Weg von hier ── das ist mein Ziel.

巴別爾與《紅色騎兵軍》

我想寫巴別爾已經非常多次了,但是每次到最後都半途而廢,因為寫一寫就會發覺自己寫得委實不夠好,沒有資格去談論他。就好像一個不會攝影的人,想要用鏡頭去捕捉一隻在空中翩翩飛舞的蝴蝶極其美麗的一刻,但是那樣的畫面那麼微小精細那麼轉眼瞬間,所拍攝出來的東西模糊又失焦一般。

巴別爾的文字和篇章有非常精準強烈的力量,幾乎可以說是一種打擊感,確實地打進讀者的眼簾,重擊讀者的心神。既然寫不好,於是我想與其寫評論,不如就先推薦大家自己去讀吧。《紅色騎兵軍》絕對是值回票價的超級短篇小說力作,不論是藝術風格或者主題意識都是獨樹一格。

我的話可能不夠有說服力,不過鼎鼎大名的諾貝爾文學獎作家海明威是這樣說的:「我從不覺得能用字數判斷文章──但看完巴別爾的,我覺得我還能更凝鍊些。」而海明威的風格是以精簡著稱的,他有名的冰山理論大致上是說文章只寫出八分之一,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而剩下沒寫的八分之七隱藏在海面底下。而這樣推崇簡約的海明威,在讀了巴別爾之後得到的感想竟然是自己可以寫得更凝鍊,可以想見巴別爾的文字風格有多精實。而蘇俄文學的巨匠高爾基,則推崇巴別爾是「俄羅斯奉獻給世界的最優秀作家......真實描寫比果戈里更出色,精短深刻更勝契訶夫」。在高爾基的眼中,年輕的巴別爾(1894年生,《紅色騎兵軍》結集出版時為1926年,巴別爾32歲)已經不輸給瘋狂的怪才果戈里,在精簡這方面更不輸給公認的世界級短篇小說巨匠契訶夫,這是非常高的評價。奉獻給世界的最優秀作家這個稱號乍看不過如此,但是俄羅斯在這之前,正值十九世紀的文學「黃金時代」。有如文學史上的超級明星打線,十九世紀這段時間,俄國已經先後出現了浪漫主義大詩人普希金、萊蒙托夫,小說家果戈里,屠格涅夫,還有放眼全世界也必然位列名人堂的杜斯妥也夫斯基和托爾斯泰。而高爾基願意給年輕的巴別爾這樣的稱譽,絕對不是偶然。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我最一開始接觸到巴別爾,是高中時讀到的文學選讀教材(說到這個我對高中的國文課還是很感激地)裡收錄的一篇短篇,〈我的第一隻鵝〉。這一短篇現在回頭來看其實並不突出,尤其是藝術價值方面,在《紅色騎兵軍》裡多的是技巧更精湛、內容更迷人,場面更恢弘的篇章。但是〈我的第一隻鵝〉雖然在藝術層面不特別,文學意識的層面卻非常深刻。

該篇基本上描述巴別爾初被調派至騎兵軍師部,身為一個彼得堡大學副博士畢業的書呆子,初出「社會」的他顯然和騎兵軍格格不入。他面見第六師師長薩維茨基時寫道,「他身軀魁偉健美得令我驚歎,他站起身後,紫紅色的馬褲、歪戴著的紫紅色小帽和別在胸前的一大堆勳章,把農家小屋隔成兩半,就像軍旗把天空隔成兩半一樣。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香水味和肥皂涼爽發甜的氣味。」,而巴別爾自己,深知自己是他們口中的「臭知識份子」,見到第六師師長的反應是「對他青春的鐵和花深感羨慕」......。

果不其然,和騎兵軍的哥薩克戰士們會面之後,免不了被排擠的命運。哥薩克士兵把他的行李扔出院子外、對著他放屁,毫不把他這樣的文弱書生看在眼裡。為了混入這個群體,他採取激烈的手段,殘忍地殺了一隻鵝。最後他成功了,哥薩克們認同並接納了他,但他的心裡卻正在淌血......。

這個題材大概可以說是某種「反成長」,主角經歷的是不那麼正面積極向上的變化,但畢竟還是可以歸類為他的「成長」,不管這個過程多麼殘忍嚴酷。年輕的我讀到這個故事時受到的衝擊頗深,人為了被認同願意做出多扭曲自己的事呢?後來的我發覺這樣的反成長,實際上可能反而是現實生活中的常態。這也是巴別爾特殊的地方,他的文學或藝術之美,恰恰是建立在人之醜或者惡或者殘酷之上。這樣的反差讓我們不得不在讚歎作家的眼和筆時,也戰慄著凝視我們自己那不如表面上美好的陰暗的人性。

這次想推薦巴別爾一樣寫得很差,不過我想就先當作練習好了,而我遲早需要跨出第一步才行。之後有機會會再寫一些別的,可能是巴別爾的背景,或者是挑短篇來寫感想。如果想讀《紅色騎兵軍》的朋友歡迎跟我借,我很樂意大力推廣巴別爾的作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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