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恩
司恩

Weg von hier ── das ist mein Ziel.

20211007 理想

我在讀大學的時候,隱約有過一個理想,那就是像佩索亞或是卡夫卡那樣。自己一個人,躲在閣樓或者地下室,埋在書桌前看自己的書、寫自己的東西。而生活就是搭火車時窗外一忽而過的景色。如同他們過著平凡的生活,做著枯燥的工作。

可是我低估了生活。某方面來說,現在我已達成了我當時的理想;然而,這就好像幼時看到空中一顆一顆美麗的閃耀各種細微光芒的泡泡,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一樣。破裂的泡泡散濺開來的泡沫水噴進了睜大的眼睛裡,只有難耐的刺痛和難以抑制的淚水,而泡泡美麗的幻影早已經消失無蹤。那就是我所觸碰到的生活。

當然,生活沒有痛苦,生活沒有折磨;生活沒有飢餓,生活沒有戰爭。生活只有靈魂深深深深處的乾渴。像一條毛巾被擰緊再擰緊,扭曲再扭曲,裡面還有一點水,還有一點濕濕的感覺,擰得直到手疼了酸了也不能放輕。因為還是渴,所以就算擠不出水了,也得繼續。

想起曾經在詩裡面寫的。有時候,人只不過是一塊肥皂;周遭都洗乾淨了,才發覺自己已經越來越小,越來越髒,越來越不起眼。最後消失在一抹泡沫裡。而周遭終究還是會髒的。瑞蒙卡佛的小說,被稱作是骯髒寫實主義。他本人或許並不喜歡骯髒這個說法,如同我不喜歡主義這個說法。沒有什麼故事裏頭有主義,世界上所有的主義加起來,也比不過在深夜煮一碗好吃的麵條自己吃掉。也沒有什麼故事裏頭有骯髒。他寫的故事裏頭那些人的普通平凡的生活,我看不出來有何骯髒之處。不過或許在某些人眼中,生活就是骯髒的。這麼說也沒有錯。我們就是以這種濃縮的方式勉強自己活下去的。將那些我們眼裡不美麗的濃縮成骯髒,將那些難用言語道盡的種種濃縮成主義,然後倒在一塊燉成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食材的大雜燴。然後說,看,那就是骯髒寫實主義。事實上,那不過就是生活。

我們只是不願意這麼認識而已。我們寧可將這些完整的故事和整體的認識切片、分段、裁剪、割裂。去引用一兩個看起來突出的句子,尤其引用那些已經有過很多人引用的人。據此我們可以表示,基於引用來源的緣故,也基於多數人都這麼說的緣故,我們應該如此認識我們的生活。我們屬於,什麼樣的體制,什麼樣的國家,什麼樣的社會,什麼樣的族群,什麼樣的語言,什麼樣的文化。我們以各種照片和剪影,一幀一幀地比對,確認我們的生活是哪一種樣子,去拼湊適合的形狀,哪怕我們原先根本就不是那個樣子的。這就好像用攝影技術去捕捉一片風景,但我們永遠無法用這些片段捕捉到陽光的暖熱和微風的清涼,自然也捕捉不到鮮花的香氣或草地的柔軟。透過主義理解事物,終究不是理解事物。主義無法取代身體,也無法取代你。可我們卻用主義訓練我們的思考,就好比用地圖和模型訓練我們的孩子認識世界,卻不帶他們到教室外真正的世界去走一走。

我們還試著用新的主義去推翻舊的主義,這就像是用彩色照片取代黑白照片一樣,或是用影片去取代照片。看似革新及進步,終究沒有擺脫。但我們還是困在那裡面,對於生活沒有真正的認識,卻毫無自覺。我們需要去和這種思想對峙,去和這種毫無認識及自覺的生活對峙,在那之中困守自己。哪怕這只是理想,而理想會破滅,現實會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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