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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求解放

律所实习初体验:庆祝我11天即滚蛋

我怀疑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我才是“问题与麻烦的化身”。

尊重自己的感受,并有冲动把自己的感受记录下来,是对我而言是一种很可贵的,转瞬即逝的需要即刻抓住的机会。因为我常常有一种社会环境灌输下的心态:完成才能记录,记录的意义是完成。但我最近发现,即使一个人没有任何知识、写作素养、文学功底,ta的记录和写作也一样宝贵,因为一个人的感受和体验是独特的。ta把所见所感,灵魂受到的轰鸣,转换成文字、表达出来,是轻而易举却很多人意识不到的一件事。现在的我,没有完成什么,没有什么可喜的事情,没有又在社会期待下向前迈一步,而我最近的经历也谈不上好,甚至是坏,我想把这种经历带给我的复杂的感受、我的选择和判断、似乎又被震动了一小下的觉知记录下来。

以上是一个不常写作(如上,没有写作素养和文学功底)的人的自洽强迫。


3月初,为了申请JD项目,我计划申请一段实习增加我的软背景。经过一些自我怀疑和挣扎后,我决定在完全没有法律课程和知识的情况(只有一篇关于中国过劳死立法缺失的数据新闻作品)下直接申请律所的实习,很幸运接到了两家的面试邀请。我提前一天准备了自我介绍的逐字稿,主要围绕我为什么在大学各种涉猎以及为什么最后选择法学院。自我感觉写得很充分。面试当天,第一家律所面试我的合伙人发现误以为我是行政法专业,很自然地就以没有相关知识拒绝我了。这个时候,其实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下午的面试我不仅更加流畅地表达了个人介绍,还有一些运气的加成,顺利地得到了实习机会。

第一周总体过得紧张而平稳。周五下午,团队的合伙人提出让我晚上和他一起参加一个“活动”,我只需要“端茶倒水”,我内心察觉到了这可能不是一场“活动”,而是“应酬”。到了车上,合伙人进一步挑明,“商务拓展是很必要的,你也要学习。”此时我大概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了。我的心情相当复杂和奇怪。一方面,我有点不舒服和抗拒,“端茶倒水”的姿态让我觉得有些屈辱,这种场合或许就是我在电视、报道中了解到的那种利益交换、虚情假意的饭局,是我所不齿的。另一方面,我又在想,这会不会是正常的,步入社会所必需的场合,而且合伙人他没说到要喝酒,或许它没我想的那么不堪?后面这种想法占了上风,我很紧张,我是不是应该问一下都有谁、我该怎么做,这种需要表现的场合让我觉得很局促。可合伙人一路都在电话会议,我完全插不上嘴。下了车,他让我从后备箱拿两瓶酒,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整个过程中,他都是以一种非常隐蔽的、模糊的表达方式一步一步地达成他的目的,没有给我拒绝的空间,到了目的地,才明确这是一个酒局,而非什么“活动”。采取这种姿态,现在想想,动机无非是他知道性质是不好的,但又要我参加。而我呢,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心情,作为获得一个“宝贵”实习机会的新人,最担心自己露怯,于是一点辩驳也没有。

果不其然,进去了包间,合伙人就问我喝没喝过喝酒(不是愿不愿意喝酒)。他不能喝酒,让我意思一下代他喝一杯就好。我现在真的很诧异我当时就这样被人推着一步一步后退。大概一共7个人,还好最后来了除我之外的唯一一个60岁左右的女性,其余都是男性。合伙人一开始指示我给大家倒茶和续茶,人齐之后我便开始招呼点菜和上菜。意外的是,是那个女性最积极地教我敬酒的礼仪,我作为餐桌上最小的一个需要轮流跟大家敬酒。整场下来,我大概喝了五小杯左右。还让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由于我对此类交际的生疏,一个人便问起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国企的职工。他便说,不应该啊,国企的怎么不会这些呢。我顿时生出一种窘迫之感。此外最后一轮敬酒我被要求说祝酒词,没能让大家满意。随后一个周末萦绕在脑海的都是我的家庭给我提供的眼界太狭窄的自厌之情,让我不会表现自己等等诸如此类。饭局结束,合伙人顺路载我回学校,打趣地说你酒量还可以啊。又说,你什么感受。我想了想,蹦出一句没什么感受。他讶异地说,没什么感受?我当时觉得我好笨,哪怕随点说点什么也好呀。现在想想,我各种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对自己刚才“还算大方”地表现自己的庆幸与羞耻,对酒局性质的不解,对负面定性的倾向与“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自我认知之间的张力带来的羞愧感,对自己性格和家庭背景的自卑,服务(端茶、倒酒、迎合)于权力上位者给我带来的羞耻感——“没什么感受”,这个回答,是当下唯一的答案了。随后他又问我起我的家庭情况,说你父母知道你留学要花多少钱吗。我又瞬间像被人打了一般似的局促和难受。

事后那个周末,我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在想这件事,最折磨我的是家庭被人看低后的羞愧感:我的家庭没教会我怎么在饭局上落落大方地表现自己,没教会我餐桌礼仪,没能让他们觉得我配得上留学。一种巨大的自厌之感侵袭着我。可我当时没意识到的是他们是否有什么不对。不仅他们没意识到这种酒局性质的落后,他们还以一种侵犯私人领地式的姿态审视、盘问、打量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性,丝毫没有尊重可言。是我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为什么我要陷入这种糟糕的情绪中?然而,让我很难走出这种情绪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并不是赤裸裸地在强迫我喝酒,在挑衅我,是一种非常隐蔽、暧昧、老练的姿态,我无法拒绝,一直在顺从他们的思维,他们问什么,我接着往下答,而没能跳出他们给我设定的思维框架,以至于我当时很难做出我遭遇了一个不好的事情的判断,而是更倾向于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让我逐渐清醒的也是合伙人后续一连串没有底线的行为。第二周的周二,他让我和另一个带教我的律师给他的老婆,另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做一个PPT。带教我的律师对我说,“老板娘的事永远排在第一位。” 让我的诧异的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是不正确的。身为律师反而更加没有职业操守啊。我意识到我可能进入到了一个并非理想的团队。

到了第三周周一的中午一点左右,合伙人让我去他办公室。我那时正在排队上厕所,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决定上完厕所过去。到了他的办公室,人不在,有两个客人,我意识到应该是让我接待客人。从办公室出来后我碰到他端着茶壶,瞪着双眼对我说“你干什么去了,现在不需要了!” 这样批评人的方式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他凶狠的表情让我瞬间头皮发麻。他其他的言语行为方式也在告诉我他完全是一个不尊重人的、有毒的上司。

加上我的工作让我得以接触到他一些工作成果,让我觉得他的能力并非经得起推敲。

而这一切,在面试的时候也有迹可循。他当时对待我和另外一个候选人特别和颜悦色,在接了一个委派他任务的电话后就开始骂骂咧咧大喷脏话,问我们问题时又瞬间转换态度,变得温柔耐心。他这种极其熟练的态度转换也在之后用到了我和客户上。我不知道自己对事件的认识是不是受到了结果的影响。

郁闷了一晚上,当天十点多,我给他发了要离开的信息。我不想为这种人做事,我配得上更好的平台和老板。我觉得再做下去只是在消耗自己,甚至温水煮青蛙似的磨灭掉自己身上最宝贵的品质,虽然很难再在无法律背景的情况下找到一段律所实习了。我又安慰自己,可以先把LSAT 考完,然后学一些法律知识再申请律所实习。

此外一个让我决定抽身的理由是,以我过去的经验,我会很容易判断这些事情是不对的,是我不可接受的。但当我处在具体的情境时,我就很难判断,即使我做出了判断,我也很难拒绝和抽身。但我过去的经验还是在不断提醒我,如果以一个很历史的视角把我的经历尤其是那次酒局的遭遇一句话表述出来,那么我就是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而我——立志要和这些不公正抗争、要捍卫遭遇了不公正的人们——作为当事人却一言不发地承受了,这像话吗?

我的离开就是我的反抗。我仅仅说了我要离开,而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或许说明他也心知肚明他所作所为。如果我不离开,他恐怕会觉得我一个无资源无背景外表看起来软弱又需要机会的年轻女孩会任由他对我的操纵和予取予求。

之后翻豆瓣帖子,发现法律界乱象超出我以前的认知,有合伙人让手下律师帮他儿子写论文的,有同所老律师垄断投标机会的,为拉客户喝酒应酬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唉,我向往的那个理想的彼岸存在吗?我又能到达吗?

周一那晚下班后,一直在想要不要离职,一个人吃了好久的呷哺呷哺,在回学校的路上听到霉霉这首Anti-Hero超级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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