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m
silm

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望远

  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早來的人都散去了,屋裏也空蕩蕩,地面上到處是廢棄的雜物,幾乎無從下腳。老沈坐在屋子中間,屁股下是一捆舊雜誌,四周還有一些廢報紙、舊書、舊家具,亂糟糟地圍著他。他努力地絞著編織袋上的繩子,右手肘舉得老高,顯出吃力的樣子。眼角瞥到站在門口的我,還顧得上含糊地打了個招呼。黧黑帶汗的一張臉,和我三年前初次看到的樣子,沒有差別,仍是一副憨厚賣力的神態,沒有太多表情,看起來木然。

  我點了點頭,在屋子裏轉了轉,這是老式的宿舍樓,勉強算是一室一廳。裏面是臥室,大概十多個平方,外面就是客廳,中間隔斷,靠近陽臺是竈臺、廁所、洗漱的水池,廳裏還有一張床。床上的床單皺巴巴地揉成一團,還能看出是紅色的大牡丹花花樣。唯一多的是一些老木頭書架,沒有打磨,也沒有刷漆,只是在外面糊了一層報紙,現在也大多脫落了。

  我走到小臥室裏看看,和外面一樣亂,只是舊書、舊雜誌少一些,顯得更空蕩蕩的。

  老沈手沒停,一直往身邊摞著的口袋裏裝東西,不管是有皮無毛的舊書,還是散落一地的雜誌,都是按照大小厚薄,塞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

  我說:好點的放哪去了?

  老沈說:沒了,上午就來了四五撥,能挑的都拿走了。地上就剩這些,你也不用翻,我告訴你都是什麽。

  我沒抱希望地聽他叨咕,自己還是在一眼能看到四墻的屋子裏,轉了四五圈,不過也真沒什麽。本來這屋子主人也不是什麽收藏家,原來書架上堆的書,大多沒有什麽收藏價值,都是些小出版社的大路貨,可能共同的特點就是便宜。這是老沈的貨,不是我的。

  老沈十年前來到這個小城市,靠著內蒙,經濟並不發達,也沒有多少人看書藏書。所以,老沈的買賣並不靠這種生意,他最喜歡的是政府裏的廢品,只是不好找門路,靠著運氣和毅力,這些年總算劃定了幾座大樓的收廢品業務,生活也穩定下來,原本的謀生工具,多了一臺電動車。

  你變懶嘍。老沈站起身,用鐵耙一樣的大手,將四處散落的碎亂紙片雜物攏在一處,向又一個編織袋裝,他說,張胖子上午就來了兩趟。

  他也來了?我想。

  那我去找他,我說著,向門口走去。

  老沈沒說話,繼續幹他的,我拍拍手上的灰,將一本破了皮的字典扔下,“咚”的一聲,濺起的灰塵在光線裏漂浮起來。

  老沈二話沒說,將掛在嘴上的口罩又拉了上去,悶聲說了句:輕點。

  自從她姑娘給他買了這個據說是進口的口罩,老沈也開始學著養生起來了。只不過生意沒停,但凡有人打來電話,他還是會穿上這套百年不洗臟兮兮的工作服,趕過來收廢品。

  我搖搖頭,轉身去找老張。

  走到公園邊的偏廈子,趴在石桌上,用放大鏡看書的正是他。

  原本一身的肥肉早就不見了,自從一場大病,撿了條命的老頭子,早就失掉所有的威風,再不能和自己的兒女執拗。一屋子舊書都搬出來,不過畢竟是玩一輩子的人,這些書並沒有聽話地送進廢品站,而是找到我。這公園邊的一片違建房,有我一間二十來平的小廈子,他把鋼制的貨架一塊搬來,按照老張的原話,“算是給這些書一個逃命的地方”。可惜公園裏有個人工湖,廈子就很潮,過個三五天,一兩個禮拜,他就要溜出來給書曬曬晾晾,再翻翻幾頁書。

  我找塊泡沫墊著,坐在石桌前看他,他瞅瞅我,放下放大鏡,把手裏的書遞給我。

  接到手裏才發現,這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包了牛皮紙的日記。厚厚一摞,大概一本中學語文課本那麽厚,是那種自制的本子。頁面有些發黃,原本純藍色的鋼筆字跡,黯淡成了墨藍色。每一頁都橫平豎直,上下三十行,記了書名、作者、出版社、價格等信息。

  “是本書帳?”我翻到最後,也沒看到什麽其他內容,都是書的信息。

  老張說:“我今天上午去轉了轉,沒人要這個,我就跟老沈要了來。”

  我又把書翻過來,放在石桌上,輕輕翻開封面,仍然只是關於書的表格,字跡清晰工整,沒有一絲塗改痕跡。

  “我原本也打算做這樣一個書帳的……”老張沈默了一會兒,才說:“只是趕上那場病。”

  我想了想,說:“那你還參加不參加這次……”

  我問的是市裏正在舉辦的一次藏書比賽,其實沒有什麽可比的,這座城市太小,藏書圈子太狹窄,幾乎都是熟悉的人。

  老張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樣子,低著頭沈默了好久,我就陪著他坐在那裏。

  風從公園裏吹過來,一樹花香飄浮,是很好的春光。

  老張站起來,說:“沒意思。”他搖頭,又重復一句:“沒意思,真沒意思。”

  “我走了。書送你了。”他沒再回頭。

  第二天,老張就去了他兒子家,果然沒有再回來看這些書。

  我偶爾還會去見見老沈,他女兒把他的工具收了,幾乎所有營業的家什,都去了另一個廢品站。老沈不再收廢品了,他的一切都和廢品脫鉤。在他轉讓那個廢品點的時候,我還去一起吃了飯,另一個破爛王擴展了自己的區域,而老沈則站在一個垃圾丘陵上,向我指點著這片領地。

  東邊閃著光的是廢鐵,西邊則是大包大包的塑料瓶罐,中間一條長長的是五顏六色的塑料條片,而在那個偏廈子下面,則是一摞摞的書,一摞摞的雜誌,堆得仿佛一座小山。

  我隨著他的手勢看過去,無數的廢品堆積在一起,高高低低,長長短短,竟然有了山嶺一般的氣勢。

  登高望遠,我忽然想,這也是一座山。

  老張問我怎麽不說話,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露出好久不曾有過的笑容。他也笑起來。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