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

以前的時光，過去得很快，當我們願意回想往事，那是我們已經開始老了。而我們只能記住往事的時候，那就說明，我們真正老了。不是所有的樹，都只能活上三五年，在漫漫林海中，總有那種可以一直生長的參天大樹。而這種偉大，在遠古的某個時代，其實是一種本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所以，懷念過去，或是感嘆今不如昔，並不一定就是錯的，只是年輕的人，總不能輕易承認，自己真的不行。老年人不都是從年輕時走來，感嘆今不如昔，不總是一個當下的現代人？

只是經驗還不足夠，還沒有真正讓自己，在身邊的世界里，慢慢熟悉，慢慢對比。

改變一個時代的風氣，總是很慢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即使再快，也要三十年的時間，才能慢慢培育起新的風氣。其實所有的大木毀壞，並不是從毀壞的那一刻開始。翻閲歷史上的記載，每個王朝到了末年，總會悲嘆無力回天，其實這種態勢有其由來。

见一落叶，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易經里的坤卦卦象，則在這句話前，便已有了類似的感悟：履霜，坚冰至。

所謂四季流轉，在至熱天氣里，一陰生；在至冷天氣里，一陽生。其實天地的轉變，往往都很不經意，積微成漸，一根羽毛一根羽毛的累加，總有一天，便會讓一頭強壯的駱駝不得不跪下。

這種道理，並不是針對某件事、某個人、某個國家，或者某個民族。這是真正天地的規條，人取法于天地，也正是在于此。

由少到老，是必然的經歷，只是我們並不知道，翻過了那個界點，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很多人都曾經描繪過，還有一些人則是言之鑿鑿，甚至在一些書裏，還留下了親眼目睹的記録。自然，我們仍然難以深信，自然也無法完全反對。就像曾經大行一時的飛碟，還有尼斯湖水怪，幾乎全世界都在為之着迷，包括E·T的童真幻想，都是基于此。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似乎又沉寂了，也出現了很多揭秘的文章，其實這些文章並不是突然出現的，甚至還有一些是早就針鋒相對，駁斥這些神秘發現記録的荒謬和僞科學。但風潮仍然會爆發出來，而爆發后，也會慢慢沉寂。

記得對於女巫和黑魔法的恐懼，也同樣在大陸上沸沸揚揚，很多女人被送上了火刑架，也有被沉入水中的。就像是對麻風病人一樣，人們學會了將無知的世界，趕出自己的生活。這裏面有多少無辜，又有多少可怕的人性，誰也不知道，但這總是世界上真實存在過的事情。

當年曾經發生過在清中期的“叫魂”事件，因為被孔飛力先生（Philip Alden Kuhn）寫入書中，從而讓人們能夠更真切地瞭解，這一場影響過無數人的妖術事件。人們對外來者的恐懼，成為一種流浪者的陷阱，也變作人心的恐懼。與其說是人們的愚昧，不如說是一種早已存在的不安定，終於在這個契機下，變為一種影響大多數人的風潮。

雖然《叫魂》這本書最主要的探討對象，是一種帝國的博弈機制，可我在這裏卻只想關注人心。

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從來都不曾消散。其實我自己的猜測，也是認為這種心理結構，來自於更遠古的時期。在沒有火的時候，人類該怎麽抵禦黑暗里的危險呢？

如果有人曾經在黑夜，露宿于野外，想必能夠明白這種恐懼。

危險是真實存在的。但讓人恐懼，卻不一定是確定的危險。當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把握，非常薄弱的時候，我們無法將恐懼和安全，很好地分開。這就是杞人憂天的隱寓，最大的恐懼，來自於未知。

一切的修行，都會從約束自己的身心開始。這種約束並不是要把心靈五花大綁，所謂要怎樣，偏不能怎樣，對於人心也是如此。一呼一吸，四萬八千念。當我們忙碌的時候，我們很難確切瞭解，心靈到底怎麽變化，可一旦靜下來，就會很容易發現，我們不可能讓自己空無一念。

念頭是動的，人是活的，所以數息調心，都不在於斬截流水，而是觀照那些變化。

當我們能夠看到變化，便能讓心開始安靜下來。當我們明白了恐懼，也就有了一種坦然。這就像疫病一樣，我們明白了，雖然仍置身於危險之中，但卻不再那麽恐懼。這就像死亡，若是人們證明，這只是把人送去月球一樣的地方。雖然那個荒涼空曠的地帶，讓人覺得絶望，但相比於未知，我想大部分人，更會去做的是趕快準備未來每一天的食糧。

天冷了，這句話不會說在冬季最冷的那個時間。秋風吹起，思念故鄉鱸魚蒓菜的人，也不會在世事大亂的時候，才踏上回家的路。

我此時回頭看自己的過去，便明了，不管自己還有多麽不完美，也該慢慢收拾起，挑上擔子，慢慢地走，路是一點點走下去的，自己的生命也需要一分一秒地充實起來。

《紅樓》的研究者說，這本書的主旨是空，可恰恰存在的八十回，卻是那反照的風月寶鑒。而讓人能夠通向最終結局的后面結尾，則若有若無，從沒出現在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