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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中年

青蛙是在夏天雨後歌唱。

辛棄疾有一首西江月: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此時他已人到中年,前半生的鐵馬干戈,漸漸變作尋常,南宋官場中的種種不如意,讓他有志難酬,不得不轉入閒居山林的生涯。此後二十多年,雖然仍有一些灰燼中的希望,卻終究千古英雄無覓處,滿眼山河北固樓,英雄不得不生而老,老而死,死後七十年,這個由北而南一退再退的王朝,終於無處可去。

其人其事,只有史家評述,並非我此時一人抒情,就可以定論。但聽到窗外蛙聲一片,便不禁想象詩人彷佛之處。

所謂人到中年,自有其百轉千回,都在肚腸中,卻片言隻語難對人說。非不能,是不為也。

北島的詩,前段時間在網上有流傳:「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這大概就是中年人的寂寞,即使友人歡聚,所談所議,仍是一種不可說明的感情。

人生百年,覺其匆匆而過,不免留戀,尋仙求藥,無所不為,至於帝王,則花費萬億不過等閒,只恨不能見蓬萊。可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卻只覺餘生無聊,雖然強志而行,卻仍然不覺有秉燭遊的必要。古詩十九首中有及時行樂的感慨,卻並非因為此時之樂,而在於心中對明日的憂愁。中年之時,半生約略已過,後面的道路已然清晰,自量自力,也不再有小學生作文那般虛焦,能做什麼,做得到什麼,其實都已在眼前,能不能承認是一回事,是不是卻是另一回事。

辛棄疾當此時,看見驚飛而去的鳥兒劃過夜空中月色,風吹衣袖,飄飄而起,蟬聲、蛙聲不曾絶於耳。一路夜行,不過有月、有星、有雨。趕路半生,往事俱在心頭。卻在夜路上,仍然知道前方必然有當年見過的房屋林舍,只要不停步,便終能見到。陸遊所云:山重水複,今日辛棄疾說:路轉溪橋忽見。

我讀至此,不免嘆息。辛棄疾一生慷慨悲歌,念念不忘收復山河,正是一個中年人放在心中,卻無法口說言談的事情。並不是羞於提及,也不是無法表達,就算沒有辛棄疾時的忌諱,也是一樣。這種不可說,正來自於對未來的確定和不確定,若是如同少年一般,大言不慚,不畏不懼,便是事事俱不如想象,猶有豪氣壯懷,時間自然站在自己一邊,所謂不確定也是少年人的不確定。可中年人過於清醒了,相信和不相信,都已在世事洞明之中打滾翻爬,他既清楚一個人能力的大小,也明白一個人的極限,更清楚要讓一艘小船渡過江河,該有多麼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所以,中年人的心中往往都會停留一個懼字,不是懼于心中意志,而是畏懼於不可測的天命人事。這也正是夢破碎后的傷痕。

但社會的中堅卻仍是這些中年人,真是年齡帶來的不得不如此嗎?卻也未必。至於這未必是什麼?也許此時又不可說。人人都有童年,有少年,有中年,有老年,既然無需嘲笑自己的幼稚,又何必呶呶辯說于自己的中年呢。孔子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已是垂垂老矣。曾子說:而今而后,吾知免夫,這卻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中年人的生命雖然是經歷了生活的千敲百打,不再有剛淬煉出的鋒利和光芒,但在不斷心身摩挲之中,逐漸有了一層隱晦的光澤。中年人的生命,在前半生中已經完整了,可對於由生到死的全部生命來說,其實仍然是半途而立。

曾經有一個杯中水的鷄湯故事,中年人豈不就像那個故事中的杯子,一半水,是正在倒滿的一半,還是已經喝剩的一半,這誰又能來確定?

青蛙合唱的時候,已經是它三年之後吧。雨後,天氣中瀰漫著水的氣息。冬天的時候,我們是看不到它們的,它們在沉眠。青蛙會有夢嗎?正如那些沉睡在生命半途的人,還會有夢嗎?前生的夢已碎了,可后生的夢呢?

辛棄疾在道中一路而來,他轉過茫茫長路,夜色之中有月,有星,有雨,卻也有忽然見到的舊時所願,此時所念。

青蛙為什麼要在雨後高唱,夏日裏的它們要做些什麼?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也不是每個人都不知道。

我聽著蛙唱,明白這是它生命進入成熟的標誌,也是沉眠時的心願。夏日之中,雖然便是秋冬將來的消息,可我們都明白,有過一切的生命,即使如今兩手空空,卻不會讓什麼都白白流走,即使一切都是失敗,可早有人說過,失敗和死亡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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