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時

坐火車旅行，你喜歡坐在哪里？是靠窗，還是貼著過道，又或者只是站在門和門之間，孤單凝望流動的異鄉。我們能夠選擇起始和結束，卻無法選擇那些和我們同行的人。幸運的人會遇到那些合拍的旅客，而大部分時候，我們都要忍受一些討厭鬼。

這種討厭并不是道德判斷，更不是行為約束，即使每個人都是文明人，一樣會有著魯濱遜和星期五的不同。僅僅是說話聲音高低，或者身體胖瘦，就已經足夠讓另一個人感到不適了。這或許只是因為，我們都有一個神秘的距離空間，雖然從沒有人明說，也不會有任何標記，可它還是被我們共同接受，并巧妙地遵循。

我的這個距離空間，要比很多人大，所以我選擇坐在車頭上。

你別笑，是真的，雖然很多時候，我也不得不說些謊話，可對于這件事，我是認真的。

為什么？

因為在如此神圣的火車頭上，我怎么可以說些輕飄飄的話，來侮辱彼此呢？

抱歉，如果你的頭腦中出現的是那些光溜溜的機車，你猜錯了。我能坐的只有那些噴吐著煙火，發出巨鳴的車頭。每一次，我坐在車頭上，都要先征求一下它的意見。你知道，這些老舊的車頭，雖然早已過時，可卻有著來自傳統的驕傲。

他們會大聲打著招呼，看起來比新人要粗野太多，可在那些正式場合，卻打扮得比任何人都要風光。即使在展覽廳那樣的無聊地方，也可以一天都保持精神抖擻，顯得要更有激情。我就知道有一輛新機車不情愿地被擺在展銷臺上，愁眉嗒眼，一個月的推銷期里，什么也沒有賺到。可一輛老車頭，雖然擺在不起眼的角落，卻很快找到了它的歸宿，在一家兒童樂園里，作為歷史的講解員。這真讓人欽佩，即使它早已不能靠自己力量開動了，我還是欽佩萬分。為了這份敬意，我專門和那些小朋友們一起陪了他一整天。

我可以給你看照片。看到了嗎，那張渾身彩畫噴涂的，它被打扮得非常卡哇伊，卻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反而特別開心地和孩子們在一起大笑。那個站在車頭上的人就是我，那其實是我第一次站到車頭上，受他邀請的。正如你說的，從此，我就和那些老火車頭結下不解之緣。

坐在火車頭上，最難以克服的，就是那種濃煙撲面而來，你知道第一次站在還運行的車頭上，我可被好好取笑了一頓。可后來我還是找到了辦法，等我還想說的時候，我會寫下來的，不過現在可以透露下，那就是齊齊哇。齊齊哇，是什么？我會說的，不過要下次，下次一定。

我乘著它們走過很多地方，沒有什么繁華都市，那里幾乎都看不見他們了。我去過非洲大草原，那里有很多蚊子，雖然可以介紹什么大象犀牛獅子，可實在沒勁兒。如果真讓我說，反而是那些長滿草的荒原更有趣。至于其他的，我就沒什么喜歡了，即使很多人更喜歡那些動物，可我喜歡的只有老火車頭。與其說我更在意到了什么地方，不如說我更喜歡坐在上面，心里能感到的陪伴。畢竟到了哪里，只是不得不去的目標，而一路相伴，才是我們能過選擇的內心。

我也去過一處密林，聽說是很早以前的礦場，只是金子挖完了，便只剩下軌道，用來觀光。那個老火車頭更有安靜的性情，每天他經過那些綠色的藤蔓，還有水鳥佇立的池塘，卻很少再有大嗓門。他有時候還會長久停留在一處崖壁旁，那些員工抱怨衰老帶來的磨損，我卻知道，這只是他更想靜靜看那些他喜歡的景色。

我還去過一些拆卸場，可我并不想細說那里的事情，只想告訴你，當世道太熱的時候，你會在這里明白什么是我們真正所需。

1804年，英國礦山技師德里維斯克在瓦特發明的支持下，造出世界第一臺蒸汽機車，時速5至6公里。1840年2月22日，康瓦耳的查理礠里維西克，設計了世界上第一列真正在軌行駛的火車。

你知道嗎？如今還不到二百年，一切就已經變化得如此迅速。

我能坐在火車頭上旅行，只是因為他們都已經過時。

可我喜歡這種過時，就像喜歡我們每個人都擁有的距離空間。

我坐在火車頭上，不想說話。我現在說的話，會停留在什么地方，也許就像很久前那些儲存煤水的工作間一樣，也會被拆卸掉，也會不再被人記住，也許地圖上也會更改了所有標記。

我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和我一樣坐在火車頭上，但當你有一天，能夠站在路邊，重新聽到那呼嘯而過的聲音，煙霧彌漫中，希望你不要太過討厭這種仍存在的過時。我們正從過時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