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總要想些辦法吧。」椰子又開始嘮叨。

我打量著四周，什麼也沒有，圍著我們的，都是滑溜溜的墻壁。也不知道什麼材質，摸上去像磨砂玻璃，雖然是無色的透明物，但太厚了，所以根本看不穿。

「太厚了？」我這樣一想，還真是挺絶望的。

「再不想出辦法，我們一定會餓死的。」椰子躺在地上繼續嘮叨。

我沒有回頭都知道她的樣子。

這個女人四仰八叉地躺著，原本的長檐帽子被當成了枕頭，一起一伏的是她的肚子。如果單看這個小山一樣的東西，我想：十個我餓死了，她也會像駱駝一樣，靠著駝峰一樣的肚子活下來。

我徒勞地又嘗試了一邊所有可行的辦法，只能又坐到離她最遠的地方，背倚著墻壁，擡頭看著天空。

這真是坐井觀天。

我還曾經努力要發現頭頂這片天空的不同，但什麼也沒有，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藍色，不可愛，也不討厭。云也沒有，鳥也沒有，總之就是像是很湊合一樣的掛在頭頂，讓我有一種錯覺，也許這只是逼真的佈景。就像那些沒有窗子的蹩腳房間，在兩根水泥柱子后打光，好讓來看房的人，以為這裏面還有兩扇窗。

椰子終於停止了今天份的抱怨，坐了起來。她的眼睛倒是沒有淚水，這樣一想，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起碼不會嘮叨和歇斯底里疊加成物理上的坍縮。

「科學家，你就沒有什麼辦法嗎？」椰子說這話就比嘮叨的時候更正常了，可這語氣難免讓人暴躁。

「我不是科學家。我和你解釋過了。」

「反正一樣，你不是要去參加大學面試的嗎？」椰子堅持自己的觀點。

我就不回答了，因為這樣下去，只是浪費我的精力。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即使二十幾天不吃飯了，我們都不渴不餓，可畢竟人這個東西還是很奇怪的，即使沒有飢渴的感覺，又什麼活兒都不干，還是一樣疲憊不堪。

從那天開始，我和椰子兩個人就被扔到這裏，事實上，我是在吃柿餅的時候，被扔進來的。於是，我上一秒還在想，這柿餅是什麼鬼，怎麼現在的便利店里，什麼都一嘴的工業味。下一秒，我已經西裝皮鞋地站在這裏，至於為什麼如此正式，恰如椰子所說，本來那天上午是要去參加面試的。椰子則是不出意外地在睡覺，然後就被我給搖醒。唯一讓人高興的事情，我至少沒被喊非禮。

「那個，雖然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問這樣的事，但就是忍不住。」椰子忽然說。

我說：「那就不要說。」

「可不說也是不行的，這就像……嗯嗯，」椰子沒有說清楚，舌頭打個轉接著說：「那我就還是問了。請問葡萄君，你現在有那種感覺嗎？」

「什麼？」我只是隨口回答，心裏其實塞滿了各種疑問困惑和不滿，正怨天尤人的時候，根本就沒心思搭理她的問題。

「就是，就是那個嘍。雖然現在是這個樣子，可畢竟都是人，是人就會有的，那你是不是也有呢。」

「既然是人都有，那我就一定有了。」

「那你是也有的嘍。」椰子像是開心起來。

這還真是讓人困惑的事情，這些天相處下來，椰子總是因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而變得開心起來。當然，她的不開心，也很快。我想起媽媽曾說過，六月天，孩子的臉。椰子也是一個孩子。雖然這個孩子長大了，可她竟然還是個孩子。

她問完了問題，滿足地又躺回地上，仰頭看著那片藍色。

我也看著藍色，只是沒有別處可看。

「也許這樣也不錯。」椰子說。

「什麼？」

「就是這樣也不錯，」椰子強調了一句，然後用手輕拍著自己的肚子，說：「不會餓肚子，也不會想要喝什麼，每天可以自由地胡思亂想，也沒有人來規定我們要去做什麼，更不會有人追著我們要各種報表。可以任性地坐著，或者躺著，也可以打滾，不冷不熱。」她盤點著優點，顯得確實很滿足的樣子。

「可你會孤獨啊。你不想自己的家人朋友嗎？」

「我也想啊。可這麼多天了，八成警察都放棄希望了，也許還在繼續搜索，但事實就是，我們根本沒什麼事。」

「這也算沒什麼事？」我嘟囔了一句。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挺好的，也許他們會難過，還會傷心，可我們卻是什麼事情也沒有，除了那個以外，我覺得他們的期望，我現在應該算是都實現了。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兒，原來我以為最少還要過上二三十年，我才能達成他們的期望，或者一輩子都滿足不了。可現在什麼也不用做，就成了。哎呀，可真是要感謝神靈呢。」椰子說著說著，竟然開心地坐起來，跪在地上合十，真地行了一個大禮。

於是，她就消失了。

這讓正轉過身子來的我，目瞪口呆。

回過神兒來，我反反覆覆地回想她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甚至連動作語氣都下死力去咀嚼琢磨。

然後，我就說到了最後一句：「哎呀，可真是要感謝神靈呢。」

我行了一個大禮。

伏下身子，卻看到了一片藍色。

「哎呀呀。」耳邊又聽到幾個孩子的讚嘆聲。

市場上有很多人經過這個金魚攤子，老闆揮手讓孩子們離遠些。

透明魚缸里的金魚吐著泡泡兒，有一隻呆呆地不動，孩子們指著它說：

「哎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