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的安慰（三十九）

（七十七）

「笑話之所以可笑，是因為我們不是笑話中的角色。」

我思考着T的話，下意識地問：「誰說的？」

T安靜地回答：「苔菲。」

「苔菲？」

「也許是她，或是是他，其實這句話的原文，大概不是這樣的。但留給我的印象就是如此了。溺水的時候，只要能不淹死，一把水草都要攥得牢牢的，誰會嘲笑這種無謂的執着呢？」

「也許吧，」我說，「人陷入悲傷很突然，但待在陷阱裏的時間，卻無人過問。」

「你想起我們那次野營了？」T笑了。

是的，我確實想起來那次的狼狽。

很難想象一個宅家的傢伙，會和另一個不喜歡野營的人，一起掉進野外的陷阱里。

唯一值得慶幸的，這不是抓猛獸的陷阱，據說那種陷阱的裏面，會佈滿銹跡斑斑的鐵鉗，即使是灰熊這樣的大傢伙，也得把腿骨夾斷，掙扎上幾天。

「我們還算幸運。」

「幸運也是事後比較而來。」T如此評價。「當時可都是倒黴。所以那首歌太過矯情，什麽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苦。若是當時不覺得，事後就會加倍，還要加糖……」

我也跟着她笑起來。

「人要學會逗笑自己。」我說。

「對啊。人生沒有苦樂，再不自己逗笑自己，可能連該有的那份兒幽默，都變成漏出來的油墨了。」

「說起來，」我打量着她，「你今天到底怎麽了？真童可是看出來了。」

「多謝這個小傢伙。」T嘆息了一下，才說：「其實不會有什麽大事。人有什麽大事的時候，反而會更容易笑出來。只是有點小事，讓人覺得窩囊。哈，這個詞兒還真是準確，不是難過，不是失敗，而是覺得窩囊。就好像一團抹布，好端端地浸濕，再搓巴搓巴，成了一片又髒又油膩，還皺巴巴的垃圾。」

「那肯定是有人占了便宜，也許占的就是你的。」

「猜對了。所以我要鬱悶到明天早上。夢是我最好的夥伴，床是我最大的安慰。」

「你說的是真童的歌啊。」

「是啊。」T嘴裏哼了兩句，證明自己似乎也算不得唱歌的天才，但確實比跑調的我，要好上不少。

「現在有心情說說發生了什麽嗎？」

「想聽？」

「想。」

「真的？」

「真的。」我點頭。我看着她的眼睛，明白一個人在需要安慰的時候，有多麽需要人來傾聽。我曾經這樣理解自己，也就原意在此時，理解另一個像我一樣的人。

「我們如果不是朋友的話，該多好。」T忽然這樣奇怪地說。

「我們怎麽會是朋友。」

「朋友是該請人吃飯的。」T笑了，笑得像只找到收藏的小松鼠。

「是啊，我們可只一起喝過咖啡。」

「我們不是朋友。」

「那就說一說不是朋友的故事吧。」我握住了她的手。她也緊緊握着我。在這個剛剛參加完歌唱比賽的黃昏，一切猶如吹過的風，可能會讓人着涼，但也讓人覺得爽快。

（七十八）

其實T遇到的只是一件小事。

每個人都會遇到的。

所以每個人都會鬱悶，也會很快消解。

我們安慰自己的速度，遠超我們自己的想象，所以不用第二天早上，我們就將它真地看成一個笑話了。

說起來，不過是一個人的狡獪，讓另一個不提防的人，暗中成了別人的傀儡而已。

但任何事情都是無法用紙包藏的火，T很容易就察覺到一絲不對，但事情已經發生，而再回過頭去探究，也無濟於事。

人心就是這樣，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就會掉下去。

所以T的鬱悶，或者說她的「窩囊」，與其對着那個狡獪的小人，倒不如時在對着自己。

「我這段日子太過放鬆了。」

「也許只是因為你太累了。」我說。

「或許。不過人要活得像自己，總不會那麽容易。記得第一次讀曾子臨終時的故事，並不理解他為什麽要那樣說。」

「就是那個動動我的腳，動動我的手？」

「那一定是個動不動就要砍手砍腳，乃至砍頭的時代。」

「是。孔子的那個學生不就在逃命的時候，遇到一個被他審判斷腳的囚犯嗎？」

「是啊，假肢比鞋子都要貴了，還用怎麽說。曾子這樣說，大概就是那個時代投在一個人身上的陰影吧？可那樣也太沉重了，要做一個那樣的人，也讓人望而生畏。」

「很多被宣揚的事情，」我想了想，說，「也許只是宣揚的需要。人活着還是要中庸一些，要求得太苛刻，無非是讓人們做不成聖人，只好去做君子劍。」

「君子劍也不容易的。起碼你我都很難遇到。我們遇到的是余滄海。」T和我最近都在看那部老劇。

黃昏時的星，慢慢變得越發亮起來，我們聊着聊着，反而漸漸忘記要聊的事情，只是看着那幾顆亮亮的星。

「真希望坐上那列火車，去往這無窮的銀河。」

「去的時候，帶上我。」我同意。

咖啡不想再添了，而我們今天剩下的唯一任務，大概就是到夜市找一找給真童的鼓勵奬。

今天，他的表現讓人驚訝。

但毫無疑問，這種肯定只來自於我們兩個和那個眼睛亮亮的小姑娘。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