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的安慰(十五)
(二十九)
T沒回來前,我開始禁足。
真童的聲音很微弱,仿佛他打坐時的呼吸。
我也學著他打坐,但腿總是盤不上去,于是就一只膝蓋高,一只膝蓋低,樣子古怪地靜坐。
真童說,不要急,慢慢來。這其實是一種古代的體操,發明它的人,是為了讓人由鍛煉身體而鍛煉心靈,進而得到一種奇妙的靜感。
我想,這或許是對的。
但在這種身體被束縛成一種姿態的時候,我的大腦卻一點也不平靜。仿佛一束陽光打入房間,灰塵開始浮游。各種各樣的念頭,都如同潮水一般涌進來,一會兒是這個,一會兒是那個。在此之前,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有這么多無法忘卻的事情。
但只要仍然堅持,念頭自己便會消失。
可消失了之后,就有了更多的念頭紛至沓來。「正入萬山圍子里,一山放過一山攔。」這句詩也不知怎么就忽然出現了。然后,便像是那一座座走不出的山,忽然不見,忽然出現。又如急驟的雨點,除了急驟的聲音,你無法預測下一滴到底如何打在玻璃窗上。
Yes, of course, if it's fine tomorrow。
我想起來這樣一句話,那是伍爾夫的燈塔。
此時在那海港上,想必也亮著不同的光。T在海島上,或許也能望見這里。隔著我們兩個人的,大概便是這片海。但光說「海」,似乎又不能完全概括這無來無去的黑水,那里面遠比我們看到的更加豐富,也就更加復雜,誰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希望,也無法逃離那永恒的絕望。康拉德以寫海而著名,可我不喜歡他的對話風格,所以,我能感受到他的獨特,卻明白那不是我所喜歡的風格。
T的出現是一種驚異的發現。
這對于她,或是對于我,都是如此。
但我至今也不清楚,她為何停留在這里。難道只是為了在那「瘋人舞」中,獲得一種近乎自虐的幽默嗎?她將身邊的荒謬視為一種喜劇,可這種喜劇里,她也一樣是別人電影里的配角啊。
我們仿佛是西部片里的英雄,有著一個、三個或是七個,又好像日本的劍俠片,揮舞著冷兵器,說著一些關于過去的臺詞。
我想到這里,才發現自己的腳終于麻了,于是我只能躺倒在地板上,慢慢忍受那如同潮水一般的麻癢。這種感覺就像昨天吃了一大口芥末的感覺,你無法逃避,只能等待。好在也確實能夠等待,一切的難熬,慢慢總會過去。
可我心中的恐懼,始終未散。昨天聽到的那句閑談,讓人想到這樣的海邊村子,到底發生過多少這樣的事?
(三十)
T還是回來了,帶著一種睡不好的疲憊,還有一張吹得通紅的臉。
她睡在屋子里,三天三夜,醒了也只是為了吃飯、喝水和上廁所。
真是奇怪,即使甚么也沒說,看到她待在屋子里,我便有一種安全感。于是,我又恢復了散步,繼續在那剛剛淹死人的海邊眺望。
而那些歡騰的游客,似乎又換了一批,這次來的都是白發蒼蒼的老者,但他們都穿得有海灘風情,顏色刺眼,樣式夸張。
我有時候喜歡獨處,但獨處的時候,更希望能夠遠遠看到很多熱鬧。
就像那高樓上俯瞰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燦若銀河。或許讓我寂寞,但卻不讓我難過。
一個少女引起我的注意,因為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什么海邊的景色。她將手里的花,撕下一片片花瓣,扔進大海。我想,這大概是一種多愁善感的姑娘。并沒什么稀奇。誰不曾因為一種情緒,就希望自己化身為某個書中人物呢?
但她有些過于冷靜了。
這時的光,慢慢移過來,讓她的側臉多了一些陰影。
她將花慢慢仍完,又發了一陣呆。
天空飛過幾只海鷗,它們成隊徘徊,似乎在尋覓,又好像歌唱。
一塊白色的異物似乎正打到她的肩膀,讓她「啊」了一聲,但她似乎沒有帶什么隨身物品,只能皺著眉,四處打量,像要找些什么。
我走過去,遞給她一包紙。
「用嗎?」
她看到我過去,就已盯著我,這時說:「謝謝。」
我們兩人站在一起,并沒說話,她或許是因為正忙著清理,而我則不知道說什么。
我說:「再見。」
她搖著手,說:「謝謝。不過,你愿意和我喝點什么嗎?就在旁邊,我剛才就在那里喝茶。」
「不必了。」我笑笑。
她說:「是嗎?還是謝謝你。」
于是我就繼續走,而她則向那條剛剛指過的小道而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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