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不開心

大霧，不宜出行，應沉思，應讀書，應祈禱，應睡眠。

這幾日讀的書似乎沒什麽可寫。

但不可寫之外，也有讓人開心的事情。

畢竟書看多了，難免有了自己的口味偏好，一隅之地固然隨心所欲，但終究是單調了。

所謂嫦娥應悔偷靈藥，其實也是瓊樓玉宇，高處待久了，便要看看不一樣的東西。

偶然翻到幾本推理類小說，其中一本是日本作家青崎有吾 （アオサキユウゴ ）所著 《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早朝始発の殺風景』）。

本來就是為了推薦語才買來看的，看了後，發現確實是這個感覺。

仿彿當年看《冰菓》一樣。很推理，但不很殺人。

看多了當年那種社會倫理，沉甸甸的，即使破了案，也讓人開心不起來的推理小說，便很難提起興趣去看看正宗推理。柯南同學的系列破案，我也更喜歡家常風格，起碼所謂主綫黑暗組織的故事，我是沒有多少興趣。與其關注最終的老大，怎麽成為臥底之王，倒不如看看新一和蘭，什麽時候第一次接吻。

這次看的《煞风景的早间首班车》也是如此。

沒有太多情感狗血，往往閃現的都是一些很清澈、很單純，卻又很熱烈的情感。

在清晨第一趟列車上，第一個故事就很快展開，兩個人各自猜測對方的秘密，最終的結果，讓人驚訝又覺得是偵探給讀者的挑戰。

而甜瓜味的汽水，則是另一種變化。其實所謂「案件」，大概並不比猜測出一個心儀女生的心事，更讓人覺得重要。友情仿彿璀璨發光的鑽石，一直給我們溫暖直接的感覺。

……

有時候，就想：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麽？

軟風細雨，四海一粟，坐井觀天，到底是蛙的小氣，還是沒有人懂得這種獨處的快活呢？

鎮關西被三拳打死，是因為他的快樂，來自於自己對於他人的欺壓，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隨意擺弄他人的命運。

弄人者，人亦弄之。

魯提轄難免要打抱不平，「失手」打死一個潑皮無賴，此後在相國寺便手段高明許多。不僅沒打死這幾個竟然要撩撥自己吃糞的無賴，反而不輕不重地收拾了他們，又收了一批忠心小弟。

三十年前，有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出生在雜邏國（故隱其地其名）。

十四五便持刀夜行，做出一番無賴的買賣，但有一點好，不殺人，不欺負老弱婦孺，收錢還要辦事。

火併了幾回，成了南半城的老大，若是如此下去，大概最終結局，不是遠走他鄉，就是一顆子彈了事。

不過，也沒有電影中那麽傳奇，他只是忽然受了傷，不得不去往異國治病。

但就這樣空白的半年時間，待到他再回來，一切物是人非。

原本火爆血紅的城市，如今已然平靜下來，原來的風雲兒，也都抓得抓，殺得殺，再沒有什麽可以值得重視的人物存在。

他回來了，也被抓進去，坐了十年牢。

但他的根底很清楚，不殺人，不沾毒，不侮辱婦孺，也不開賭檔，與其說他是個江湖人，倒不如說他像是一本武俠小說的俠客。

但俠客也要坐牢。

法制社會，人人平等。

於是再出來的時候，已經風雲變色，連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也變化了三次。

不像第一次回來，還有人記得他，也有小馬哥那樣的兄弟，等着他。

此時此地，哪裏還有什麽當年蹤跡，更何況他也沒有什麽仇要報，有什麽失去的要奪回來。

反而在獄中，他靠着自學，讀了三個文憑，有了自小至大都沒曾享受過的讀書時光。

我後來在他的書店遇見過他。

不大的小型連鎖，全城也就不到十間，但確實是一家書店，而不是放了書架的咖啡店。

他頭髮花白，面色平靜，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微微帶笑的眼睛，仿彿是人世間最開心的人。

等到熟悉了後，一次寫社科作業，打算採訪他，便問了一下，所謂的「驚天動地」到底是什麽。

他笑了笑，說：只是胡吹而已，也不知道怎麽就成了真，當年審問的時候，還專門就這個問題，問了一大堆人。但到最後，也沒有任何確證。

「我從未殺過人，更不會殺某某國總統，更不會飛檐走壁，半夜進那位內閣部長的家裏，留刀剃髮……」

「原來是這樣嗎？」我很不甘心，這樣一個「驚天動地」，就這樣含糊過去。

他繼續笑，說：「也許我讀的三個文憑，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奇跡吧。」

「什麽嘛……」

「當你真的驚天動地，其實會格外沉默。天地無聲，生育萬物而不名。一個人真能覺察到天地的存在，就能理解，這世界到底給了我們什麽，我們又打算回報給它什麽。」

「什麽呢？」

「先開心。開心以後在說，你就是太容易多想，想得自己都愁起來了。」

他說到這裏，便沒再說下去。

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再次見到他時，已然是在書裏了。

所以，我喜歡輕鬆直接，有着年輕人那份希望的推理小說。

所以，我不喜歡，那些沉重麻煩，總要揪着人的領口，非要別人承認這一切都是「它」錯的推理小說。

驚天動地，很重要嗎？

開心更重要，不是嗎？

讀書，要讀到自己開心，別去管它是不是什麽經典；讀經典，也別以為自己就好像高人一等，問問自己，開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