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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我們夢里受了委屈

恐懼有很多種。

正如我們感到的快樂,有的直接,有的複雜,有的莫名其妙,有的則難以忘懷。

        「恐懼有很多種。某些人認為,最強烈的恐懼是對未知的、難以理解的和潛在危險的恐懼,請萬萬不要相信這樣的鬼話。最大的恐懼來自可見的簡單粗暴的行為,比如架在脖子上冰冷的利刃,槍管中無邊的黑暗,朝你撲來的野獸身上難聞的氣味,灌進嗓子中略帶咸味的水,腳踩在萬丈深淵中的木板橋所發出的咯吱聲。
          排在上述恐懼之后的才是“我不愛你”和“需要做手術”,才是黑夜里如雷的鼾聲、難以入睡的輾轉反側、雷電交加的公墓、第一次跳傘,以及“我們還會找到你”的恐嚇。
          真正的恐懼很清晰,很明確,可以麻遍全身,而且可見、可聞、可嗅、可觸,甚至可嘗。
          槍管散發著火藥味,其味似鐵。木板開裂,透出霉味。脖子接觸刀刃的瞬間,皮膚因恐懼而繃緊,發出沙沙聲。你全身所有感官都會體驗到何為恐懼。恐懼也不會放過你的第六感,如果你有的話。」(С. В. 盧基揚年科《創世草案》)

蘇格拉底在柏拉圖的故事中,平靜、理智,毫不動搖,他在自己的監禁室中,迎接朋友。

這是一次隱秘的探視,因為朋友試圖勸說他改變這必死的命運,並且指出,這只是蘇格拉底的固執,因為他原本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選擇,來擺脫死刑。

蘇格拉底同意朋友的看法,但仍然和往常一樣,在問答之中,漸漸明確了自己為什麽要選擇接受死刑,而不是逃亡異國,或者接受贖金。

具體的辯解收在柏拉圖《克力同》之中,是的,他這位探訪的朋友叫作克力同。

於此類似的命運,也發生在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那個等待審判的是司馬遷,一個自不量力的人。

關於當時的情形,我們今天已很難看到具體的條文,但漢代刑法之嚴酷,直到宣帝時,依然未發生什麽根本性改變,當時的司法長官路溫舒在自己的進諫中,如此陳述尚德緩刑: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請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
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鍊而周內之。葢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這篇文字,懇切誠摯,漢宣帝的回復是下了一道詔書,要求全國的審案辦理人員必須寬大公平,同時也提拔了路溫舒,以表肯定。

但這種嘴上說的話,即使是漢宣帝這樣的中興之主,依然不會有什麽立竿見影的效果。

王夫之便在《讀通鑒論》里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路溫舒之言緩刑,不如鄭昌之言定律也。宣帝下寬大之詔,而言刑者益淆,上有以召之也。律令繁,而獄吏得所緣飾以文其濫,雖天子日清問之,而民固受罔以死。律之設也多門,于彼于此而皆可坐,意為重輕,賄為出入,堅執其一說而固不可奪。于是吏與有司爭法,有司與廷尉爭法,廷尉與天子爭法,辨莫能折,威莫能制也。巧而強者持之,天子雖明,廷尉雖慎,卒無以勝一獄吏之奸,而脫無辜于阱。即令遣使歲省而欽恤之,抑惟大兇巨猾因緣請屬以逃于法,于貧弱之冤民亡益也。唯如鄭昌之說,斬然定律而不可移,則一人制之于上,而酷與賄之弊絕于四海,此昌之說所以為萬世祥刑之經也。
夫法之立也有限,而人之犯也無方。以有限之法,盡無方之慝,是誠有所不能該矣。于是而律外有例,例外有奏準之令,皆求以盡無方之慝,而勝天下之殘。于是律之旁出也日增,而猶患其未備。夫先王以有限之法治無方之罪者,豈不審于此哉?以為國之蠹、民之賊、風俗之蜚蜮,去其甚者,如此律焉足矣,即是可以已天下之亂矣。若意外無方之慝,世不恒有,茍不比于律,亦可姑俟其惡之已稔而后誅,固不忍取同生并育之民,逆億揣度,刻畫其不軌而豫謀操蹙也。律簡則刑清,刑清則罪允,罪允則民知畏忌,如是焉足矣。」(《緩刑不如定律》)

他認為,與其請求那些英明的君王,今天下一個命令,明天說一個指示,倒不如將要執行的法律變得簡明確定。這樣每個人都知道,刑罰的規則、力度是怎樣,不必節外生枝,因為那無窮無盡花樣百出的罪行,而法外設法,特而又特。如此判案,固然會出現一些特殊情況,無法定罪,但兩害并具則取其輕,寧寬毋嚴,即使互相一些漏網之魚,也可以在它們惡貫滿盈的時候,予以審判,而不必為了這樣的變例,就讓所有無辜良善的人,也蹈于法的陷阱之中。

但這樣的意見,必然不會被漢武帝這樣的人接受,因為他太過聰明,也就會更加多疑。法律並不是超出他控制之物,而是他貫徹自身意志的手段,所以在內外危機出現的時候,他開始任命酷吏,「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不僅不顧及公平,甚至要讓那些能貫徹帝王旨意的官吏,獲得鼓勵,得到生前,進而使整個王朝的法律體系都成為君王意志的妝點和修飾,科罪量刑不是依據具體律法,而是要看帝王本身的好憎。

所以,我們不要以為司馬遷當時處境,僅僅是無法借到大筆錢財。他的真正危險來自於漢武帝本人的怒意,這股怒火發泄到了李陵家屬身上,也波及到了這個以為自己是好意的史官。而他後來又得到漢武帝的任用,似乎被提拔到了一個更重要的官職上,後來他的好友任安甚至還勸說他發揮自己的地位影響,舉薦賢才。這讓那時的司馬遷悲憤莫名,不得不長歌當哭,洋洋灑灑寫下了一篇《報任安書》。

千載以下,讀這樣的文字,仍讓人郁結難開,忽忽有所感,有所忘。

事實上,在此後唐伯虎的《與文征明書》,仍然可以看到明顯的模仿痕跡。模仿的是誰?自然便是太史公。但這篇書信,卻不嫌于模仿,仍被後人稱道,則在於其人其文其遇,都暗合于太史公的心境。

春風得意,江南才子,卻在一場勾連宮廷的弊案中,受到牽連,他最終的處分是可以做一個小吏,所謂「当衡者哀怜其穷,点检旧章,责为部邮。将使积劳补过,循资干禄。」唐伯虎對此格外決絶,「士也可杀,不能再辱」。

之所以如此,恐怕也在於其罪名的「莫須有」。我直接引用維基百科里的敘述吧。

        隔年的會試,唐寅與徐經(徐霞客高祖父)一同赴考。二月底,華㫤突然參奏,稱程敏政事先洩題給徐經、唐寅,要求暫緩放榜。明孝宗即要求當時一同的會試官李東陽覆查,李東陽回報稱程所挑中的試卷當中,沒有徐唐二人的卷子,華㫤即因有誣告之嫌,送錦衣衛鎮撫司查問。當時程敏政、徐經、唐寅都已經在獄中。
        後工科都給事中林廷玉替華㫤辯解,說:「㫤雖言不當,不為身家計也。今所劾之官,晏然如故,而身先就獄。後若有事,誰復肯為言者?」兩邊各執一詞。也許孝宗對此感到厭煩,遂命「三法司及錦衣衛廷鞫之」。徐經也許害怕遭刑求,竟稱「敏政嘗受其金幣」,後又遭拷問,才坦承是誣指。然而仍將程敏政、徐經、唐寅三人治罪,程為「臨財苟得,有玷文衡」,要他致仕。徐經、唐寅則是「夤緣求進」之罪折抵贖金,後被派發浙江充吏役,唐寅堅辭不就。

人間之不平,竟至於此。

這也怪不得後來的歷史學者,對這個被人稱道的明代「好皇帝」頗有微詞,認為他只是前有成化,後有正德,前後二帝都不符合傳統規範,顯得他比較突出而已。

而我們還要注意的,則是這一舞弊誣告案件,同樣是進入「三法司及錦衣衛廷鞫之」的詔獄體系,也就是不在日常法制案件之中,而是一種皇帝親自督辦的大案。如果我們回想一下適才提及的司馬遷下獄,豈不也是一種漢武帝欽定的案件嗎?

對於這種特殊辦理的案件,一直延續到了清代,這樣的細節可以參閲鄭小悠《清代的案与刑》,對於當時刑部如何審理案件,如何辦理皇帝交代的詔獄,都有一定介紹,可見這一傳統從未斷絶過。

而這種高壓下的案件處理,其荒謬處可能還不止司馬遷之因言獲罪,唐伯虎無辜被黜。比如漢武帝就曾經發明了有名的「腹誹」:

漢武帝打算發行「白鹿皮幣」搜刮民間錢財,循例征求大農令顏異的意見,顏異顯然沒有吸取之前的各種教訓,繼續表達不同看法。

皇帝老子當然不高興,但卻不能就此發作,因為這是他自己要徵求意見,而顏異也沒有違反任何法令。

但皇帝的不如意,正像慈禧的不如意一般,總能有人來迎合上意。很快,便有人告發顏異對朝政不滿,擅自在外發表異議。

漢武帝委派張湯審理顏異一案。最終審判的結果是「論死」。

那麽為什麽這樣判決呢?

罪證很簡單。有一天顏異和訪客對談,這位訪客認為朝廷下達的命令有不便者,顏異并沒有回應——這已經很謹慎了——但他卻有一個小動作:反唇。

張湯是如何審出這樣的細節,我們不必想象了,但張湯所上奏的內容便是: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

從此以後,「腹誹」成了正式法令。漢武帝也做了一個可以觀察臣子肚中蛔蟲的千古一帝了。

大凡這樣的君主,似乎都難以親近,越是到了晚年,越是如此。

當一個個人被他按照自己的好惡,置於死地,似乎他撥弄了所有人,但人生的末途,也只剩下一個霍光可以託孤。

茂陵秋風,是詩歌中一個著名的意象,唐代詩人很喜歡用漢來代唐。

司馬遷的死無聲無息。

唐伯虎的後半生「饱则夷犹,饥乃乞食」,反而漸漸成了一個傳奇人物。連清代的《紅樓夢》都要加上一筆,讓呆霸王愛不釋手一張「庚黃」的好畫兒,字是看不清的,但畫是真好。賈寶玉聽了疑心,便寫了「唐寅」二字給薛蟠看,薛蟠果然是記錯了,含糊掩飾「誰知他糖銀果銀的」。

也許只有民間美食家愛新覺羅·弘曆能與之相抗衡吧。

後來的袁枚也是才子,但他的後半生很瀟灑,這是選擇的不同,也是人生的幸與不幸。

吹落塵土,能夠落到地上,仍為塵土,已是難得;想要期待乘風破浪,度過重洋,有所經歷,又可以安身他鄉,就不是一求而能的事情了。

做一場夢,驚醒在午夜,蟬聲剛息卻未停。

恐懼如水,是天上的雨,是葉尖的露,也是同情的淚、思念的曲、嘆息中那些無聲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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