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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苔

「我們這個地球算得了什么?無非是生長在宇宙里的一小塊青苔罷了。可我們還自以為很了不起,什么思想啊,事業呀!其實都只是滄海一粟。」(Л.Н.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

(一)

我們在思想史里看到偉大的名字,我們在技術史中記住革新的名字,我們在一切的歷史中,都會記住一位經過考證的名字,但這並不是全部。

正如辛亥革命,被經常拿出來說的,往往只是孫中山、黃興,乃至對面的袁世凱,但到底誰真正開始,誰又真正將這面旗幟立在武昌城中呢?

第一架飛機的發明者似乎很明確,但第一次升空的人是誰?第一次發明所有操控系統的是誰?第一次用跨越海峽來驗證自己技術的,又是誰呢?

耶穌的故事,只有短短三年傳道生涯,那麽又是誰將他的思想傳播下去,進而席捲整個歐洲,影響世界呢?

這就像衍聖公的代代傳承,在戰火中被撕裂,一個成了笑話,一個則漸漸無聞,當歷朝歷代,形形色色的皇帝們,都要來尊崇這塊牌位的時候,所謂的孔子,又在何處呢?那個讓弟子們自願守喪,又讓每個人都堅持將這思想傳承下去,乃至千百年後,仍有人要發揚道統,重新闡述,這又是誰在控制,誰在撥弄呢?

(二)

在陳寅恪先生的研究中,有一種說法頗為引人注意。

他認為,一國之政策變化,不僅僅是針對國內形勢發展,同時也是在因應周邊國家之外來影響,而此一外國,又必受其國之「外」的影響。因此,在他看待當時唐與突厥之間勝負變化因果,並不會僅僅侷限於唐和突厥,而是看到突厥在唐之外所面臨的另一異族變化。

同時,他在討論唐代西北之進取政策時,也同時指出唐朝對東北方向的外族所採取的羈縻防守策略,而這種輕重變化,又取決於國家首都在西北,而不得不將防綫向西擴展,好讓關中地帶得到安穩發展的空間。

羅新先生在自己研究中,也格外關注整個中國北方草原地帶的文化互通,通過對一種奇特的黑氈上登基儀式的傳承探求,發現了這種文化的時間跨度和地理影響範圍,遠遠超出一國一族的界限。

這也啓發我們,在看待當下的問題時,不僅僅要關注其一國之延續變化,也要看到這些變化之背後自有其一以貫之的考量。如果說某個個體,有發瘋之可能,但對於一個歷史上的統治集團,則很難會出現違背邏輯的決策。對此,余英時先生也曾指出,我們所認為的「瘋子」,不僅沒有瘋,反而是在格外冷靜地比較分析,最終所作出的抉擇,充分展現了邏輯本身的一致性。

關鍵就在於邏輯考量的落腳點何在?我們不能理解這一點,就很難理解這一整套邏輯。

(三)

突厥崛起于中國之北方,成為漢代匈奴後,又一個控制草原的強大勢力。

但在唐太宗時期,卻突然由強而衰,進而被唐朝所擊敗,這種輝煌的戰果甚至讓原本因玄武門之變而格外緊張的父子關係,也得到了某種緩和。

對此,陳寅恪先生評價為:

「夫唐高祖太宗迫于當時情勢不得已而出此,僅逾十二三年,竟滅突厥而臣之,大恥已雪,奇功遂成,又何諱飾之必要乎?」

而余英時先生則對此有所深析,認為這是陳先生有所為而寫,有所感而評。

其實在對待歷史的主觀和客觀之問題上,原本就是一個曾經的焦點,即使到了今天,也仍然值得討論。但歷史研究和歷史寫作又是完全不同的問題。到了今天,在歷史的寫作上,已經不大可能再出現二十四史那樣一以貫之的寫法,比如所謂新修清史,紛擾至今,猶然未定。

但歷史本身,終究是不能不寫的。

當司馬遷接受自己父親的遺命,決定完成父親未盡的心願,寫一部能夠「通古今之變」的史書,他雖然面臨着缺乏史料的難題,但依然憑藉實證、採訪和留存下來的文字材料,寫就了一部大書。

這部書定義了中國傳統史學的「正史」面目,當然後來的一朝一代,其實已沒有了這种「究天人之際」的壯闊精深,反而給了後來所謂一家一姓之譜,你砍我殺之相斫的口實。

不實觀其文,而輕評其人,這並不是近人才有的問題。余嘉錫先生在《四庫提要辯證》中,就屢次提及四庫全書提要的撰寫者,往往翻過序言,又看過幾頁原文,便率爾下評,錯訛多出。思想要求深究細讀,有一分材料,才能下一分結論。而宣傳則無需如此,恰恰相反,宣傳鼓動必然要簡化思想,進而讓引領群眾的口號含糊曖昧,似乎如此解釋也可,那般理解也行,於是就讓原本並不一致的人群,成了某個集體。

辛亥革命也是如此。

當滿清政府終於一個個把自己的盟友感到另一條綫之後,則所有不滿意滿清政府的人,也就結成了同盟。同盟如此輕而易舉,則同盟之破裂,也就理所應當。滿清既已退位,則外敵消失,必起內鬥。

後來之同盟會,進而同盟會、統一共和黨、國民公黨、國民共進會、共和實進會聯合所組之國民黨,乃至中華革命黨,以致後來種種紛紜變化。

歷史原本如流水,不可分割,國內國外,前朝後朝,皇帝一登基,似乎便咸與維新了,似乎就再沒有了那些舊日的服色,而有了正朔,但若是真去看看,漢有秦法,魏晉也都是漢之臣子造的反,至於進來喧擾殺皇帝的五胡們,似乎也願意承認自己是漢的外甥,還是漢的子孫。到了宋代便又成了兄弟、叔侄,乃至父子,這倒不是宋代特有之事,只是他們沒辦法再像唐太宗那樣擊敗突厥,洗刷恥辱而已。

如此看,也就明白,為什麽范仲淹、王安石等等等等,包括二程,都要變法圖強,而宋神宗又想知道自己與唐太宗的比較了,他太想效法這位擊敗外敵的榜樣了。

但王夫之對他的評價則是:宋政之亂,自神宗始。

(四)

治国若烹小鲜。

初读这句话,我还以为是在夸赞治国之人的手艺高妙,小菜一碟。後来才在注释中找到真正的解释,小鲜即小鱼,烹制小鱼,肉嫩而细,不可轻翻,否则必然破碎不成模样。

人心易扰而难定,唐玄宗之时的西北战争频仍,最终的结果就是让东北部终于出现了金属疲劳,整个盛唐脆断于安史之乱。

安史之乱其实不是致命问题,真正让盛唐一路向下,终于进入五代黑暗的,是在应对这场内乱的过程中,不断激发连锁反应。原本在盛世下被压制的种种问题,均不断出现,而此时的唐朝皇帝,却应对失措,不仅没有去除前代的弊政,反而在救急的幌子下,产生了更大的新问题。旧的敌人没有消灭,新的敌人反而在自己的阵营中相继出现,平叛者最终成为叛乱者。这一幕实在让人难言,毕竟这在明末的动乱中又出现了一次。直接导致崇祯煤山自杀的李自成、张献忠等等造反者,其实最大的本钱,都来自那些叛逃的士兵,而这些士兵又为什么叛逃,则又因为後金的崛起,加剧了原本制度中的不合理处,进而让整个体系连环引燃,最终玉石俱焚。南明更是浓缩化的中唐晚唐,在小朝廷中出现的矛盾,均曾在唐代的没落中出现,只是这次更加剧烈,也更加迅速。

如今再看那写给明太祖的祭文,往往都从宋代之失政开始,而近代中国之问题,恰恰也是从宋代之覆灭而引致。只是这种论调,又显得夸大了,真正的历史往往不可能用几句看似睿智的论断来概括的。历史是提炼出来的变化,而生活则总是充满细节。

方孝孺有一篇文字专门论述历朝历代之防微杜渐,颇有《过秦论》之风采,既有所感触,则不必烦滥,全引其文如下: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歟?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當秦之世,而滅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萌篡弒之謀。武宣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蓋出於所備之外。
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豈工於活人而拙於謀子也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
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唯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而豈天道哉!」(《深虑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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