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比我們更有主意

讓我們開始。

（一）

「每個人都會感到在心中存在某些衝動的魔影，會急於提出直接、熱烈、意料不及的意見。」（蒙田《論預言》）

很多時候，我不會去說教，畢竟每個人在自己的生活中，都汲取到足夠的智慧，能感覺並且面對自己所遭遇的問題。只是，我們不能按照自己的願望去做事而已。記得Forrest Gump被人稱為傻瓜，而他做的事，也總會出人意料。我們喜歡看見他得到我們不曾得到的幸福，也為他所不得不經歷的傷痛，而有所共鳴。

寒風如一種甩門而去的聲響，敲打在不情不願的心上。

冬天在炎熱之中，像是一位老友，有着熟悉的面容，卻要在恍惚中，才能想起他的名字。

我們的生命里，也有一些只有自己知道，卻無法講出的秘密。

其實說出來也無足輕重，這是對「我」而言，才算得上秘密。我們不是因為它們太過羞恥，而不敢講清道明。我們只是有一種情緒，試圖逃避，試圖尋找該怎樣承受的答案。我們不敢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有些事我們還沒真正想清楚，而有些事又讓我們輾轉反側。正如Forrest Gump的奔跑，到底他為了什麽而在東海岸西海岸間來回，到底為了什麽，他不肯停下，到底為了什麽？

（二）

「困難怎樣避免，怎樣忍受。」（維吉爾） 

你知道，對於古代人來說，他們不必承受太多思考的力量。

當他們足夠成熟，便可以跟隨那些年老有經驗的獵人，在篝火旁聽巫師講述過去，背誦經典，學習如何辨別大自然的痕跡，然後逐漸成為那些自己正傾聽的人。

他們所遇到的困難，不是自己唯一的。他們的遭遇將成為每個人都有的遭遇，也就有每個人都可以使用的回應。

沒人會為了自己而單獨起舞。

月光下，手鼓旁，能夠彼此相連，成為一種群體的圖騰，於是就獲得了半信半疑的力量。

這是部落主義的誘惑。

但我們現在要獲得自由，就必須成為自由的責任和代價。

Forrest Gump 露出自己的屁股，付出了代價，這是每一個觀眾都要前思後想的，但我們在觀看時，哈哈大笑，忘記了這些。

所以，這個故事背離了原作者的意願，仿彿讓我們做了一場穿越的夢。我們的時代經歷了過去到如今的時間，我們自己則得到了一次次安慰和讚賞，我們跟隨，我們代入，我們最終都停留在那車站，希望有一種美滿的結局。

是的，結局不夠美滿，算不上大團圓。但生活就是這樣，總有人不夠滿意，當你奔跑的時候，你的心得到自由，但你的腿腳，你的肺和喉嚨，都要經受住考驗。結局畢竟不能簡單一筆童話，所以，它只能讓這個白日夢，給出一種更脫離於某個人具體身份的結束。

（三）

「命運比我們更有主意。」（米南德）

北魏的結束，來自於一場成功的政變。當爾朱榮被砍死後，一切就猶如鎖鏈連環，最終讓那些曾經的故事，變成一種真正的過去。可以說，這位策劃政變的北魏皇帝，做成了當年漢獻帝無法完成，而曹魏高贵乡公不能實現的目標。但這個威名赫赫的北國朝廷，終究還是各分東西，然後都成為權臣們改換門庭的踏腳石了。

當年法國有一位非常厲害的女歌星，年紀輕輕，卻魅力四射，憑藉着幾首歌曲，就讓整個國家和世界為之顛倒。但又過了多年，再次遇見她時，一切似乎都發生了變化。能夠在年少走到年老，都能一路星光的，畢竟是少之又少。

任何必須用青春作為代價的職業，都必然難以抗拒時間的侵襲。

正如原始的狩獵，那些莽撞對決的尼安德特人，往往會讓考古者發現一些帶着斷裂痕跡的骨骼，而更弱小的智人則憑藉弓箭和群體的糾纏，贏得了最終的生存競賽。

在青春正茂時開放的花兒，往往不能持久。

命運不肯青睞每一個人，真正的幸運兒，往往不明白自己到底處於何種幸運之內。

（四）

進入仲夏，人生仿彿到了中途。少女也曾美貌如花，但卻猶如早晨的露珠，逝去時，誰又知從什麽地方開始。

「你有健康的脾胃、五臟和腿腳，
國王的財富不給你帶來什麽。」（賀拉斯）

人要清醒，就要到那最後沉默的山谷。

據說貓這樣的生物，臨死前都會離開家，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去默默逝去。記得上一次聽到這個傳說，是關於大象，而這種沉默的逝去，也變成了象牙寶藏的貪婪之謎。豐子愷家的貓，就叫作白象，而它的死，就是一個謎。

但到了最後的時刻，人仍然會明白，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對於沒有錢得到醫治的病人，他只會感到人世間的不平等，以及金錢的重要。我還記得某位藝術家曾經回顧自己兒時的想法。他說，我小時候以為錢最重要，如今到了老年，我才真正確定：錢當真最重要。

誰又能否定這一點呢？那是來自於一個人的生活，所有不同的過去定義了今天的我們，而那些未來的許諾，也將給我們的過去一種個人化的解釋。

我們怎樣感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就是什麽樣子。

無需嘲笑，更無需在比較中得出誰更重要的優劣感。誰都有自己的權力，去決定什麽是真正的價值。當那些一撥一撥跟隨Forrest Gump 的人，離開、跟隨、再次離開，再次跟隨，最終卻不得不看着Forrest Gump 離去，從此陷入迷茫的時候，我們能說什麽呢？沒有人是承擔我們一切的神，或者說，我們崇奉任何神靈，都不要讓他們為我們承擔一切。

神靈不喜歡被呼為無所不能，《西遊記》里的經書，也要象徵性交換來紫金鉢盂。

我記起叔本華說過這樣三段話吧：

「在舞臺上，有人扮演王子，有人扮演大臣，有人扮演仆役，有人扮演士兵或將軍，等等。這一切都只是外表的不同，脫下這些裝束，骨子里大家都不過是一些對命運充滿了憂慮的可憐演員而已。」

「一個理智的人，即使處在完全孤獨的狀況下，也能以他的思想、他的幻想來獲取極大的娛樂；即使沒有任何變化，沒有愜意的社交，沒有劇場，遠足和消遣，他也能避免愚人的煩惱。一個生性善良而且性格溫和的人，即使貧困也會感到幸福。相反，如若一個人生性貪婪，嫉賢妒能，心狠手辣，即令他是世上最富有的闊佬，也會痛苦不幸。」

「所以，一旦快樂敲晌了我們的大門，我們就應當為它敞開大門，因為快樂絕不會貿然闖入家門。」（叔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