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片

Shakedown 1979   命途多舛的一九七九年
Cool kids never have the time     躁动的少年们难将时间保留

（The Smashing Pumpkins）

（一）

若是看一些早年間的影像，或是文字記録，總有些詞是想象不到。

比如說：「香片」，聽起來極妙。雖然從對話描寫間，可以知道這算是一種茶，但究竟是什麽，卻還是半懂不懂。

後來慢慢知道多了，才恍然大悟，原來就是「茉莉花茶」啊。

但後者總不及「香片」所帶給我的記憶，「香」與「片」的結合，讓這個詞有了別樣的味道，再不是「茉莉花茶」那般中規中矩，一眼看得明白，卻也少了想象力的逗引。

正如所謂的「香格里拉」，或是「魂斷藍橋」之藍橋，我們心中所認定的那些神秘浪漫，帶着一層面紗的地方，都是如此。

芸芸眾生，如此多的人，同樣生活在一個圓球上，但我們所知所想，卻總是想象與現實各半。

我們所處的是現實，但所生活的，卻總是包含着想象。

這種想象，有時會猶如不可剝奪的禮物，總能在黃昏時安慰我們孤獨的心。卻也可能，在不同的誤解里，讓春風冶蕩的季節，化為風雪嚴寒。想象本身並無好壞，它只是一種停留在樹間的餘光，燦爛短暫，曾經在片刻里改變一切，又轉瞬消逝，無法追尋。

有的人並無力氣去追，有一些則在追的開始，就已然迷亂。

我聽過一首叫作《Olive Tree》的樂曲，無詞，只有跌宕起伏的聲音旋律，可對於一個聽過齊豫的人來說，那些詞，自然而然會流動起來。

可我並不想受這文字的束縛，所以，斷斷續續，我在有詞和無詞的聲音河流中，漂浮遠去。

這大概就是生活中的想象，或是想象中的生活。

（二）

陳師曾的畫很有名，在世時，他的書畫、刻印都供不應求，好朋友魯迅找他刻印，給他潤資，陳師曾毫不推辭，坦然照收。這就是一種彼此知心的瞭解了。真正的朋友，往往不在於互相占一些小便宜。要通過友情的幌子，來彼此收穫一些可交換的利益，那是世故，或是人情，而不是所謂友情。

友情第一是看投不投脾氣，而不是先算計有沒有用。

正如同在一個交響樂團中拉小提琴，那只是一種偶然的職業相同，卻不能說是彼此對了脾氣。在工作中默契如一，可平日裏卻不必，也不可能總在一起。所以，人生在世間，知己並不易得，若是這個人偏偏有着極為獨特的性格，老話說的「嘎古人」，則想要找到真正合乎彼此的朋友，便是更難。

難也無妨。人生的一個道理便是，總有找不到，得不到的東西。並不是這世上真沒有，只是它未必恰好在你的時間，你的國度，你的生命里出現。那又如何？你沒遇見，你沒發現，卻不代表這種預設的失去，證明過什麽。

面對大海，每個人都知道那裏面有無窮的寶藏，但這終究是彼此的想象。

想象的存在，不是一戳就破的白日夢，也不是一廂情願的虛幻無稽，你可以如此相信：你的想象敲下一塊山上的岩石，遙遠遙遠的宮殿中，便有一口寂寞的鐘，暗暗回響。無論你聽沒聽到，這世間終究是多了一種聲音。好像，你在山谷裏大聲呼喊，山谷便給你回應。想象力構思了一個關於回聲的故事，而你則明白，那只是一種真實存在的模仿，你模仿了那些尋而不得，於是這「尋而不得」也在告訴你，當你閉口不言，那种想象的力量，仍然在延續，在回應。

（三）

現在寫信的或許還有，但總是非主流的，而所謂的郵件，也大多成了命令和復命的代名詞。

你最近可曾不為了什麽，只因為思念便寫過一封信嗎？

我想，若真有人如此做，寫的人固然顯得笨拙，收信的人大概也要躊躇如何辦理。

我若是思念，不會讓你多一個小時愛我，因為生命所層擁有的，便已足夠；二十五個小時，又能怎樣？人的生命不是因為時間多少而存在，思念也不是因為時間本身，才顯得那麽難耐。

我坐在冰島，想念遙遠的茵菲納斯，並不會在想象上花過多時間。我喜歡這白色的天地，也喜歡春日來時，依然有着無限生機的世界。也許冰雪覆蓋的那一頭，有着你的足跡，但無需想象，也不必哀憐我自己，還活在一個不那麽快樂的島嶼。

寫一封信，也許就在這個夜晚，也可能只是散步時，偶然看見的一朵早開的小黃花。狗兒活潑地跟隨，有時聽話，有時又倔強地奔跑在前方；我開心的時候就一起奔跑，無聊的時候，就在它的身後發呆。微風吹過高原，便會帶上那裏的寒冷，微風吹過樹間，就讓我明白什麽地方又經歷了春天。

我不想讓誰來想象。

生活就是如此，你跟隨，你便可以跟隨；你放棄，你便享受放棄的快活。世間的一切，並不像誰來告訴我那般重要。我們自己很重要，但卻不能用不捨來證明

朱熹先生曾經說：讀書于不好者，固怠忽間斷而無成矣。

所以，我從來都謹慎于想象，正如我不會輕易開啓那份思念，但寫過的信，仍如心頭的河流，不容我來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