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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韓仙人

蒙田說過,「還記得已故掌璽大臣奧利維埃的這句話,說法國人就像猴子,攀着樹枝一根根不停地往上爬,爬到了樹頂上,在那里就露出了自己的屁股。」(《論自命不凡》)

毫無疑問,當人開始自命不凡,往往就要露出自己可笑的屁股。當我忘記了柏拉圖到底生活在耶穌之前還是之後,也就讓我筆下的柏拉圖變得可笑。所以,我開始對最近的壞運氣表示一種理解,認同命運所帶來的一切灰色雲彩,必然有它北方的源頭。一個人必須在暴風雨裏保持警醒,可同樣在風和日麗的時候,若沒有一種過去的厚實,那麽這微微風過,一樣會掀起我們破舊的衣衫,露出那些自我忽略的可笑疤痕。

自然,這就是人保持謙遜的好處。我們要感謝每一個肯表達真實觀點的人,特別是在任何一個人情社會,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魯迅先生寫阿Q便是如此說他的瘌痢頭,忌諱固然可以理解,但這樣做的結果,並不是癩痢消失,而是讓這些癩痢越發容易被人發現,且亮了起來。

好笑吧?但我自己是花了很多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的。

這是題外話,讓我說句定場詩,進入下面正文吧。

(一)

「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动。独许东君第一枝。」(《禪宗正脈》卷九)

話說這一日,風和日麗,卻是春花春鳥,惹人喜愛,一路走過去,便是萬紫千紅,個個有着生機。

韓生讀書也讀得倦了,不免信手拿了一本書,隨意而行,便走在溪邊看那流水。

常日所見,無非如此,并沒有什麽稀奇。

水從山邊來,也沒有什麽大風景,只是日頭高,水潺潺,清清靜靜,便有了一種別樣的感悟。

說是宋代一位儒家宗師便有詩云:

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閒學少年。

而今韓生卻是少年,心中誦讀三遍,並不知道為何,卻有了另一種眼光。

仿彿這眼前流水,輕巧無聲地在黑色的石頭上穿行,似觸非觸,卻有一種滑潤的聲音,響在某種書中。此次此地,就像考試卻忽然記不起一篇熟悉的章節,怎樣回憶,也都是一片茫然。而這茫然又讓人更加心焦,但焦慮的心,無非是撥亂弄混的水,除了東摸西摸,其實摸到了也只是撞大運,更何況這運氣原本就不是可以琢磨的事情。

韓生便只好在水邊找塊石頭坐下,呆呆望着水,手中的書也忘了,「啪嗒」掉在旁邊。

若是平日,早已急忙拾起,可此時卻只在水邊多了一隻呆頭鵝。風一過,衣帶飄動,書頁翻舞,日影亂動,也就讓這時間隨意而過了。

(二)

這小城市有什麽景色可看,山山水水,不高不深,更談不上什麽雄奇險秀。能夠坐上兩三個小時省際班列,來到這無名鎮子的人,都是為了看看韓仙人的靈跡而已。

打水的人最多,四鄰八鄉,都願意趁着早起的節骨眼,一邊鍛煉,一邊溜溜達達過來接上一兩瓶水。都說這水好,雖然不再有人說包治百病,可終究是比平日裏喝的水要好太多。

花白頭髮的人並不少見,但像他這樣遠道而來的,畢竟很少。韓仙人只是一位名氣不顯的地方派,得道成仙的傳說,似乎從來沒有傳出省,只是互聯網興起後,才慢慢有了全國的名氣。

當年丁仙人化鶴而回,韓仙人似乎便沒有這樣的事跡,他飛升後,便沒了消息,大概也是不滿意這裏的狹小?還是仙人原本四海為家,應該在滄海桑田外的仙山居住。

花白頭髮想着那些《神仙傳》里的故事,也隨着其他人,一樣到那塊大石頭邊拜上幾拜,打了水,喝了一口。

清澈,涼爽,但似乎也沒有什麽甘甜的味兒。

他覺得這只是一種普通的礦泉水,也許很乾淨,溪流也很明亮清澈,但它依然普通,平平無奇。

在擁擠的人群中,他只能成為一個虔誠的教徒,但到了這偏僻的一角,他便有了更多局外人的想法。

冷靜的生命,賦予一個中年人,更多苦悶,這不是求而不得的故事,只是一種領悟:一切都如此而去,並不會為了誰而改變。

(三)

韓生回家後,便放棄了原本的志業,改變了過去和未來,只剩下了一些還不明白的現在。

大家都說這個人是瘋了,於是就請來醫生,也有旁邊廟裏的和尚,住在山上的道士,甚至幾個不知什麽來路的原來大仙,也成為庭院舞弄的常客。

但這一切似乎沒有改變過什麽,也沒有對韓生有一絲絲的動搖。

他依然讀書,只是讀得比從前更多,也更雜。他的生命似乎進入了一種專注,無論是被如何救治,他都在看着書。最開始,人們會把書拿走,但他可以在心中默誦。手中沒有書,但心中的書,卻一天天多了起來。

有一天,一位好久不見的朋友來訪,他也是剛剛聽說韓生的事。

在後院,兩個人坐在開花的樹下,聊了一些時間,酒冷了,花落了,而人也彼此理解的道別。

從此,那些關於花妖狐精的傳言,慢慢消散。

大家都說,或許這個人是得了什麽道,於是就要做道人了。

但山上道觀的道人仍然不被大家喜歡,若敢來韓家攀扯,是一定要遠遠地打出去的。和尚也不來,他們更識時務,再說自己的法事香火,根本也忙不過來。

於是,大家就等着韓生,等着韓仙人

(四)

花白頭髮的客人,在那些不同的靈跡邊亂轉,什麽也看不到,即使聽了那些道友們,天花亂墜地講這個顯聖,那個感應,最後也不過是東一塊石頭,西一道流水,哪裏有什麽腳印,什麽晾衣繩……

他還有一兩個小時,才能坐上回家的車,所以也不着急,便隨意轉轉。

這是一次很難得的機會,他一人出門,一人決定自己要去的地方,一人從鬧嚷嚷的車上下來,然後一人面對這陌生而神奇的地方。

世界更喧鬧了,但也更安靜了,他似乎更孤獨了,但平日裏那麽多人,好像也是一樣。

他在陌生的地方,便開始對自己熟悉的生活,有了陌生的想法。

他決定找塊石頭坐下,好的地方都有人,他便隨意坐在一個露天厠所邊,不算太近,所以那些不雅的味兒,還可以忍受。

能在這裏站住的,除了他,似乎只有一個賣冷飲的小販。

他甚至惡意揣測,也許大熱天吃點冰冷的東西,可以很方便地去旁邊的厠所,而不至於為此而焦慮。

只有不放過旅途中每一個厠所的人,才知道這種安排的貼心,以及那背後的感人故事。

花白頭髮休息的時候,面前還來來往往幾撥人,也有幾個婦人、少女,他早已過了那種羞澀的年紀,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這些異性。即使惹來些目光,也似乎沒什麽承受不起的。

他想,是不是自己內心就是一個變態呢?

當他回想這一路的遭遇和選擇,忽然發現,這些變化都來自於心中,一種得不到的滿足。

(五)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生的仙人夢似乎越做越虛幻了,只是山上的道士越來越混不下去,最後只剩下破敗的一兩間房,人已星散。

不知如何安排自己伯叔輩的子弟們,決定買下那塊地,然後讓年老的韓生住在那裏。

能記起有個人想成仙的鄉人還有,可記得這個人是誰的,卻真不多了。

韓生自己倒沒什麽不可以,他沒帶一本書,也沒帶任何人,只是一個人走了過去,雖然慢,但終究是自己走上去的。

從此,連自己家的人,都開始忘記這位要成仙的長輩了。

世間本就變化太多,更何況這人與人的故事,往往更加緊張刺激,一代一代地出生,就是一代一代的遺忘。

過了很久,大概是某年冬至吧,下了一場大雪,有人忽然在祭祖的時候提到他。

雪下得太大,只好等雪停了,才派人去探望。

房子沒倒,很結實,只是門前毫無人跡。

走進去,便是簡單的床榻爐竈,但一個人也沒有,安安靜靜,無聲無息。

窗外的日光映着雪光,讓屋內明亮刺眼,簡陋但整齊的一切,越發顯得有一些神仙的氣味。

找來找去,只剩下一雙布鞋,放在床下,至於其他屬於韓生的一切,都消失了。

有人說,他是仙去了。

「確實?果真?」當有人如此問的時候,說的人反而理直氣壯:「怎麽果真?怎麽確實?可你說是怎麽回事?」

韓生終究是成仙了。

(六)

花白頭髮的客人走了。臨走前還照顧了一下冷飲生意,雖然沒感覺到什麽反應,他還是在上車前去了兩趟厠所。

他買了一本當地的內部刊物,是關於韓仙人的傳說,還配了幾幅圖片,其中還有清代光緒年間重塑真身的圖片——真跡現在是沒了。

一路上,他都反復翻看,覺得有趣,也覺得無趣。有趣的是韓生這個人,無趣的則是那些連篇累牘的神跡感應,他甚至都能看出,這些故事是從那本古書上抄來的,有的是和尚的,有的是聖徒的,有的是道士的,還有一些竟然來自某些邪教……

他甚至都有動筆做個註解的想法,但最終這本書,仍然只是成為收藏而已。

但他仍然很珍惜這本書,和其他收藏不同,他沒打算在幾次變賣中,賣掉這本書。

因為那次的旅途是他唯一一次自由的旅行。

也因為那次旅行給了他一個夢。

在夢裏,他坐在花樹下,從對面坐着的人肩頭捻起一枚花瓣。

那個人笑着,說:這是我嗎?

「你是誰啊?」他在夢裏問了又問。

那人推開門,回頭說:「這是你的夢,又何必讓別人說一個名字呢?」

「可我忘記了。你到底是——」他又問。

「韓生啊。」那人飄然而去。

(七)

我想,讀過仙人傳這樣故事的人,總會對所謂的得道成仙,有過什麽幻想。

當 Forrest Gump 在電影的開頭奔跑,大概所有觀眾,都不能猜測到後續的夢里,會發生什麽。那些渴望他能得到幸福的人,也一定一次次失望于珍妮的選擇。最後的結尾,也許撫慰了誰?可不能安慰的心,或許也有更多。

韓生成仙與否,誰也不能確定,但作者自然可以給出明確的答案。但作者會給嗎?我猜他大概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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