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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魯士國王之馬

(编辑过)

柏拉圖說,堅決不信神的人很少,遇上緊急的危難,誰都會承認神的威力。

但引述这句话的蒙田,也立即告訴我們:這不是一位真正的基督徒的作為。(《雷蒙·塞邦赞》)

※ ※ ※

(一)

人上年紀以後,就會讚揚過去的時光,也會回憶起那時的美好。如今的一切困難和不如意,都因為今不如昔,人心不古。這是老年人的通例——我其實說的是自己,而不是任何一個我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因為,這不是一個人的道德和學問可以拯救的事情。

剛出生時,只有一個自己;而將要離開的時候,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也就更容易聽見藏在心底的呼喊和乞求。我們沒有年輕時那麽多外力可供分心,也不會因為那些強壯體力、單純幻想帶來的刺激而忽略,天空變得窄小了,星星就更明亮。我們年紀老大,便會更關注自己,在人生的天平上,時間帶走一枚枚對面的砝碼,於是我們就越發沉重。

這一切大概只是因為,我們確實不想如此默默地進入死亡的懷抱。

我們恐懼於這必然的結局,就像每次出門,既猶如平常,卻又有着無盡的猜想。

恍惚之中,你將享受命運,也將被命運所享受。

所以,死亡確實並不可怕,真正讓人心煩意亂,無法扯脫的是面對死亡的過程。

在古代羅馬,似乎很多人都在翻雲覆雨的波折中,想到過如何死去——不要被外力折磨,起碼不要讓皇帝通過酷刑來享受自己的死亡。但殺掉一個人,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到臨頭,你纔會明白,喉嚨有多硬,手腕有多滑,而我們的腸胃又怎樣抗拒那些奇奇怪怪的液體。新聞上的人,死得多麽輕而易舉,我們就會發現,現實中的,難得多麽無法想象。

普林尼評價為:死得快是人生至樂。

我將像一位發言人那樣說,請允許我無話可講。

(二)

「因失去而難過與為失去而害怕,同樣傷神勞心。」(塞涅卡)

我總是在一些偉大的人那裏得到智慧,仿彿站在一座肅穆的修道院之外,既不用忍受那些嚴格的生活戒律,又可以傾聽晨鐘暮鼓般的聲音,得到一種關於時間和生命的體悟。這句話說得多麽有道理。在我的生命中,能夠聽到這樣的話,機會並不多。事實上,我在平日裏所聽見的,往往都是大家都在講的話,人們不會願意在反對者的集會上,大聲喊出自己的看法。

是的,《皇帝的新裝》里那個小孩兒,是受了作者安排,不得不喊出這樣一句臺詞的。

在輿論場,大家都知道一個「沉默大部分」的術語。我們寧肯在實際抉擇中,做更具有決定意義的事情,而不是在公開場合里,無謂地與那些反對者辯論。事實上,除非不讓其他人講話,否則那些反對者,總是會堅持自己的意見。即使,他早已按照你的說法,悄悄買了那隻可能漲停的股票,也不耽誤他依然會拋出自己的三四五個證據,來證明你的看法,絶對荒謬。

我同樣在說「死亡不可怕」的時候,正體會到死亡的恐懼。

無論在什麽時候,我都能感受到人的複雜,時間是一條河流,并沒有區分為一粒一粒分子,更不會像定格動畫那樣,讓我們看到這一秒和下一秒間有什麽截然的不同。

「哦哦,現在是九點四十二分十五秒。」你如此回答。

但對於提供時間的人來說,這一秒和另一些無窮盡的時間沒有什麽不同。讓時間變得不同的,在於尋求時間的人,對於時間本身的定義。死亡本身確實不可怕,但這和死亡恐懼不恐懼并沒有必然聯繫。正如我們對於一個生命的猝然離開,表達同情,這并不會讓我們改變自己的立場。

董卓死得時候,被點燃了肚臍,作為一隻人肉蠟燭。

我們走過當時的長安城,即使他是殺人無數的魔王,我們也不會對這樣一副慘狀感到愉快。復仇在於董卓,而非是董卓所屬於的人類生命。朱棣曾經抄家翻蔓地去虐殺那些建文舊臣,還有不聽話的一群骨頭硬之人,而他的後半生總是對建文不知所蹤的消息,感到一種恐懼。殺人很好玩嗎?他所發泄的,不過是一種自己內心的恐懼。《大學》中就如此說過: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三)

抱歉,這幾天的故事,似乎都那麽沉重。

也許,我們該輕鬆搖搖身體,便讓這一日如此容易過去。

「這號事早已司空見慣,人世間到處都是」(朱維納利斯),而另一位馬提亞爾也早說過,「誰都沒有像蹩腳詩人那麽自信」。

當一個人,因為一個人的本能,忽然對於另一個人,乃至更多的人,有了一種同情。那不該被過於苛責,當然也不必贊同。

蹩腳的詩人,之所以寫出蹩腳的詩,若不是因為詩人曾有的光環,就一定是因為他還愛着詩這種無用的東西。一個人之所以對於另一個人有了同情,除了表演的虛僞,一定是因為那些古老的代碼,還在我們屬於人的軀體血液中流淌。

看了這麽久的蒙田,那麽用他的一段話作為結束,想必他不會責怪。

「勇敢對待死亡的最高、最自然的境界,是不僅看着它不慌不忙,還不操心,繼續自由過日子,直到進入那個時刻」。

再見,我的朋友,明天見。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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