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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賬

豐子愷先生寫過《大帳簿》一文。

我仿佛看見一冊極大的大賬簿,薄中詳細記載著宇宙間世界上一切物類事變的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的因因果果。于是我從來的疑惑與悲哀,都可解除了。

這自然是帶着宗教色彩的感悟。但在其開頭處,我們很難與宗教有什麽聯想。他回憶自己兒時,總會產生一種奇怪的心理。比如說,一天乘船跟着大人出行,手裏拿着不倒翁的玩具。誰知道一下子失手,便掉了出去。再看時,已然消失在船舷邊的流水中。他是這樣想,這不倒翁必然有它的結局,可能被另一個人拾起,從此成為另一人的玩具。也可能只是隨波逐流,飄到岸邊,成為石頭一般的存在。還可能漂啊漂的,慢慢沉底,終於在黑暗中,漸漸化去,再次成為塵土。

若是我們沒有如此想過,一切便很平常,最多不過是一些金錢的白費。但一個人若是有了聯想,則天地萬物,無一不是在向我們展示,這一切的神秘和無情。

所以,豐子愷先生便很喜歡「緣」這個字,也總願意認為,那些在自己身邊聚合離散的,都是一種因果。無論是水邊捧起的沙粒,還是昨日遇見的友人,都在這天地間,被早早寫到了一本賬簿里。手裏是十粒八粒,友人是愛是恨,人生的一切,彷佛因為這種聯想,便有了一種篤定。讓人喜,讓人懼,讓人釋然,也讓人得到某種無盡的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宇宙間人的生滅,猶如大海中的波濤起伏。大波小波,無非海的變幻,無不歸元於海,世間一切現象,皆是宇宙的大生命的顯示。(豐子愷《阿難》)

我實在不願意宣講教派的道理,信與不信,固然在於「聞」,可一個人能否信,卻是與人的前生後世有關,而不是說語言文字,能夠有這般大的力量。所以,見到穿僧袍的和尚,我總會避開。正像另一位講師所言,有一些人總是滿臉佛氣,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和尚。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真正明白佛所說的道理呢?

涉及到神,便會給人一種神神叨叨的感覺,但一切信仰,歸根結底都是踏實的工夫。

正如我們去翻看哲學史,每一位有所成就的學者,從來不是在空洞的理論上玩花樣,他們所思考的問題,都在指向一種終結。我們思考,不是因為思考本身,而是我們的心無法得到安定。所以救世的人,便會重新安排這人世間的秩序,但原本的混沌消失,固然讓世間更有效率,但這種效率卻未必是在成為人類的幸福。

期待更好,往往都會墜入一種為了更好,卻要先奉獻當下的陷阱。人間天堂確實按照圖紙筑好了,但這個設計師失誤,算錯了數據,別說大千世界六道輪迴,即使百人十人也住不下啊。那空空蕩蕩的大殿裏,唯有一個人,滿懷恐懼,卻怎麽也走不出這天堂。

正當的遊玩,是辛苦的安慰,是工作的預備。(豐子愷)
人生漫漫,不必處處為難自己。(豐子愷)

但這些話,我卻還沒看到出自何處。只能說,這或許是他所寫的吧。人生的賬冊,一筆筆寫下的,可能有什麽我們想象不出的靈能見到,而放到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則是茫茫然的。總要經過,才能知曉。從所謂修煉的神通來說,或許有什麽前知後知,但這樣的神跡,與普通人卻是無緣的。

我既感到一種失望,也感到一種欣喜。

正如一筆百萬英鎊的喜劇,兩個人所打的賭,最終成為皆大歡喜的快活。但對於一個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可喜的天降財富,這只是一筆橫財而已。所以,我每每聽見「馬無夜草不肥」這樣的話,或者看到一些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小聰明,佔了便宜的面孔,總覺得不那麽舒服。早先大概是一種「你有我沒有」的嫉妒,但慢慢地,我卻明白了,人的一生,並不是說想要多佔一些,便可以多佔一些,便宜和吃虧,你很難說得更清楚。

并沒有什麽人來為我們寫一個記録,更不是有什麽鬼斧神工,偏偏在我們剛出生,就設計好一輩子的命運紅藍格子。這一切的一切,無非是大家都認可的道理。或者說,這一切,無非是大家都能體會到,並且認為應該如此的道理。就像我們一起走在路上,看見了流星劃過,第一個想法大概就是——不是許願啦——這流星很快就將落下,消失不見。這便是每個人都同意的道理。要是有一天,突然這流星,偏偏不肯落下,反而就停在天空。我們的世界,就一定出了狀況。每個人仍然會期待這流星繼續墜落。一個人如此想,只有無法計量的念頭,但千萬人百萬人,所有的生人,所有死去的魂靈,都如此想,則那莫可名狀的力量,便會給出了一本賬簿。

并沒有人會來詳細計算。

自然也不會有什麽人拿着賬簿,跟我們算一算這一輩子的得失,或許有什麽實驗信誓旦旦說,到了最後一刻,一生都會重新回顧,但這種結論仍然無法在我們活着的時候,得到證明。一條單行路,只能慢慢走到了,纔會知道,這本賬簿有無與否。

所以,並不需要證明這種因果的存在或不存在,正如所謂信仰,並不需要強迫誰來信或不信。強迫信仰,往往只能引發人與人的對立,乃至用刀與火來製造殺戮。信與不信,來自於我們自己的內心。而這種信仰,也不是有什麽必須遵循的外在儀禮,那些只是一種方便的路徑,不得不如此,卻並非理所當然。

這是我所想到,卻未必對,也未必合乎每個人的想法。人生總是如此,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孔,做着不同的表情,也有着各自的憂愁。

憂愁在空中飄過,而我們在風裏打轉,各自尋着各自的路徑,當豐子愷先生鄭而重之地與一隻曾助過自己的樹枝道別,他必然想到,這隨手撿起的樹枝,適才成為自己行路的手杖,放下後卻又不知該有怎樣的命運。他寫道,我們知道它必然將還有自己的一程又一程的命運變化,可我們終究是不知道這命運如何了,我們知道是分別,卻並不知道分別後又如何。於是,我們的道別,便不會再那麽隨意,我們會記得這曾經的過去,也就珍視這不得不有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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