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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看殺豬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舊文,而且是未寫完的。

這倒像當年看《紅樓夢》了,前八十回都被人借走了,只剩下後四十回單單一本,於是借回,於是看罷。看得籠籠統統,看得不知所以,唯有在三毛感動過的結尾里,忽然覺得一種與眾不同。又過上一段時間,才看到真正曹雪芹的手筆,而一開篇所寫的幾段文字,就讓人一下子陷了進去。

這篇《異鄉記》,很長,讀着她的散文,卻怎麽也不像之前的,看看就結束,於是想:什麽時候才能看完,而這位陌生的女子,又將在什麽情景里,結束這段似乎怎樣也無法走到的旅程呢?

可沒想到,這竟是一篇殘文,作者原本就沒寫完,也原本就沒打算拿來發表。只是她說,有些文字,是不必寫出,有些則是寫出來,卻未必被大眾所喜,還有一些卻是自己非寫不可的。《異鄉記》便是如此的一篇,不得不,卻又只是剩山殘水。

(一)

殺豬,算是一種鄉村活動。殺豬的核心不在於殺,而在於這種殺成為娛樂,乃至一種社交。

張愛玲所寫的殺豬,殺了兩回,一會在廣場上,眾人圍觀,指指點點。另一回則在院中,必須點起蠟燭,帶着一份祭祀的神秘,而又被那位細心描寫的隔壁病親戚,襯托得一股子悚然。

可第一次殺豬究竟是人多,唯一哀嚎的,便只有那隻無名的豬。

豬叫着,被掀起了後腿,叫着被按倒,然後一刀下去,便是繼續哀哀的叫,哀哀——然後戛然而止。張愛玲的筆法是有趣的,但寫的內容卻不算什麽好物事。豬的最後,被她寫成一個人,而剃掉毛髮後,臉上竟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雖然有些不敬,但我不妨請你聯想到達芬奇筆下最有名的女人。

這個「看」一如既往的細緻入微,特別是她提到在豬腿上划口,然後將豬吹脹好刮毛時,那位吹氣的氣,即使做過多次,仍然會在將嘴巴貼合到豬腳上時,有一份若有若無的猶豫。

其實殺豬的旁觀者也是如此,人們將豬視為一種平日的儲藏,或是節日的禮物,則原本的活物之生靈,便轉化為一種遊戲的奬勵。自然也就不妨礙一個人,轉回身端出碗面,然後一邊吃一邊看。

真正的殺豬,其實是殘忍,卻又帶着一份原始的野蠻。豬因此被馴化,而千百次輪迴的死於節日;人類也因此,而慢慢有了自己的生存節奏,活了下來。

(二)

這趟旅程終究是笨拙的,野蠻的,困窘的。

在目的地之前,她必須忍受,享受那種闖入陌生地界,與陌生人打交道的模式。無論這位婦人是怎樣的堅強,最後卻不得不在床上一個人大哭,然後哭着哭着,還要打望外面是否有人來,好趕快收拾起,不至於被人發現。

這裏沒有人與人的同情,只有人與人的冷漠和猜忌。

所以一對夫婦兩人的午飯,也可以有着各式各樣的小心思,也可以有親戚或非親戚硬來看看,這碗裏是些什麽。

我們身邊文明起來的社交,在這裏,似乎變得冷酷卻也直接。每個人似乎都不希望別人過得比自己更好,但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些彼此烏眼青的人,一輩子就這麽糾纏不清地活着。

當她喊出:我的拉尼。

這個故事是被打開了一道縫隙。但這只是豬的一個激靈,一次掙扎。無論是開始的拼命,還是後來的慣性,最終仍然要回歸到一種辯無可辯,說無可說,最終唯有無可奈何沉默。於是,故事還是要繼續在這樣一種節奏裏。

但故事戛然而止,而我甚至都沒讀到這「止」之前。

(三)

過上一段時間,我就會想寫個遊戲的題目,這個自然也是。

正如我也可以謝謝林黛玉倒拔垂楊柳,或是賈寶玉養鵝。這裏面透着惡謔,卻也是一份無聊。冬日裏下雪,固然是雅士情懷,但這終究屬於那些擁着紅火爐,坐在暖屋子,不必憂愁衣食之人;其實無論是人是鳥獸,靠自己獨自而活的,下雪都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所以,秋季纔不是什麽收穫季節,那只是在嚴酷考驗前的一次大逃亡。而在這場逃亡中,我們必須提前準備,要麽成為別人的過冬食糧,要麽把別人當作自己的過冬儲藏。

某位我很喜歡的女作家如此寫自己的草原,在冬日風雪前,必須殺掉那些羸弱的牛羊,這不僅是因為他們遊牧轉場需要食物,更是因為冬日裏的困乏將不會給這些牛羊機會。

無論怎樣評價在美的張愛玲,其實都不確切,因為誰也不是她。這是我看毛姆的傳記時,便有的體會。那已是一本極為詳盡,且作者寫得確確實實,毫不猶豫的傳記了。但這終究是一種旁觀人的視角,無論多麽細緻,終究是旁觀人的殺豬,旁觀人的雪景,旁觀人的一次過冬。

梁羽生武俠小說中有個奇怪的門派,他們的掌門人,一定要做一段時間乞丐,做一段時間和尚。當然這是有緣故的,不過這種體驗式的教育,真能起到什麽作用嗎?這就像某些綜藝節目所做的那樣,人可以在經驗中獲得隱藏的技能,但那終究只是表演。窮富悲喜,原本不是體驗所能給予的,真正的困境在於不可改變,而非是有了期限的體驗。

(四)

我自然還要看完這沒寫完的文章。

我倒有些懷疑,你是否把題目看成「張愛玲殺豬」。如果是這樣,我表示很滿意,因為這本來是恰到好處的題目。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所以我也無法胡編亂造。

讀小說最快樂的時候,就是能無憂無慮代入其中,而享受一場暢快的旅程。若是主角戰無不勝的類型文學,則更加讓人滿意了。就如「造夢機」,我們所體驗的只是一種全方位的冒險,一夢醒來,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奇,卻安全妥貼,有三餐一眠,也有老闆臭臉,有工資,有擠公交車,有家長里短,有出入盤算,可以耍滑摸魚,開開心心,也可能忽然就有一種莫名的抽離。

這正是夢的作用。

讀小說自然就是夢的外化。但最終正如張愛玲所說,作者總要寫一些自己「非寫不可」的文字,而這就不是我們可以共情的夢了。

讀者進化後,也就沒了最原始最真實的快樂,我們也很難再代入進去了。事實上,若你是在屠格涅夫那種小說里代入,我保證你會鬱悶得要命,壓抑得吐血。而看着卡列尼娜去臥軌,或者娜拉摔門而出,然後再聽着魯迅說什麽:娜拉出走之後又如何。

唉,人生已然如此艱辛,又何必再彼此為難。

這時候,我們不妨慶幸於張愛玲沒寫完這《異鄉記》,而也就不必把什麽三大恨掛在嘴邊。我們應該竊喜曹雪芹的後面文字迷失掉,因為這樣,白慘慘一片的結局就讓高鶚寫得沒那麽殘酷,沒那麽刺骨,反而在什麽四美釣游魚,還是妙玉被強盜背走的奇思妙想里,感到一種莫名的喜感。

你想想,要是以前八十回那種文筆,給你呈現一場苦情片連環大戰,然後林黛玉、薛寶釵、元應嘆息什麽的,都個個食盡鳥歸林……這將是怎樣的一種憋悶?

(五)

所以,我勸大家不要看張愛玲留下的照片,或者說,你要好奇,就去看那全本的,且不可只看那幾張被擺拍出來的照片。因為那是一種有意的設計,正如某些油畫,一定要給頰上添幾根不存在的毫毛,這才讓設計者感到稱心如意。但對於張愛玲來說,若你讀過她的全部文字,想必就不會認為,這幾張擺拍便是張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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