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開的小美人魚

曾經如是說。

一個邪惡的流浪者，向一位婆羅門討錢，他說：

「給我500文，否則你的腦袋就會在七天後裂開。」

這位善良的婆羅門很難過，無法在進入禪定的快樂，因為他樂於佈施，早已身無分文。

天上的神仙看到了一切，就下凡對婆羅門說：

「不要相信這個惡人，他是騙子，他根本就不懂什麽是裂開，什麽是頭腦。」

神告訴婆羅門，去找那明眼人，來尋得什麽才是如此的答案。

於是婆羅門便告訴自己的弟子，一起向舍衛城出發。

……

故事還沒有結束，而我已合上了書頁。

當一個人放棄自由的時候，只是因為某種憂鬱。

他會彷徨在這異鄉，用無窮無盡的風景安慰自己，即使在險絶的峭壁旁，也可以醉，可以睡，可以酣然入夢。只是夢里的他，同樣無法掙脫，無論做了什麽，所能陪伴自己的，無非是一天撕來扯去棉絮般的雪，還有冷透心肺的寒冷。

我還記得，曾經為這首詩寫了一首歌詞，然後，在懵懂之中，無意間說破了他的心事。

最絶望的時候，也許只能希望有人來征服自己。

仿彿一位國王，他不肯拿起長劍，並非因為膽怯，只是覺得無意義。

當《國王與小鳥》的結尾到來，那個看似代表邪惡的機器巨人，如此深邃和沉默。你認為他是已經死亡，還是獲得了某種反省的解脫呢？

在最熱鬧的時候，也感到一種悲哀的人，往往活得不那麽輕鬆。

為了這間大廳的人，能夠無憂無慮，不必牽掛，所以纔會一個人走入門外的風雪。

即使再寒冷，可也有一種無需關心太多的灑脫。

《列子·力命》中的北宮南郭，一個個虛假的名字，彷佛都在說着一個道理。可道理終究只是道理，我有時竟然覺得，這些故事的作者，自己也未必能夠達成這樣的領悟。正如那些畫出美麗圖畫的作者，並不因為這些圖案用在了節日的祝福中，便獲得了同樣的祝福。正如這個世界所有的奢侈和舒服，都來自於那些不能奢侈，不夠舒服的人之手。

那麽快樂的人，是因為在笑聲里，有更多在痛苦的人嗎？

原諒我如此想，因為沒有誰，希望如此。

所以開頭的故事，纔會有了一位天降的神仙。我們不關心惡人如何，我們只希望善良的人，可以去除煩惱，得到安慰。

而這樣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都被寄託在那遠方的覺悟者。

正如從古至今，聽着這個故事的人，他們也希望在這動蕩的今世，得到一場可以信仰跟隨的夢。

有位朋友，是我很難得一見的，但總會想起，於是便感到一種生命的神奇。

是啊，我已不能說它是一種悲哀。

但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我總會希望，這樣的人，能夠有着自己的快樂，得到自己的幸福——因為我是如此期望的，正如聽故事的人，從來都希望有誰來拯救這位主角，不要再受那麽多的煎熬，也不要忍耐如此痛苦的折磨。

只是，這樣的故事太難得了，而這樣的觀眾也少之又少。

若我是安徒生，大概就不會讓小美人魚化為泡沫，但那樣的話，也就不會有一個安徒生。

這世界有多少人，不願意做安徒生呢？

這世界又有多少人，希望小美人魚得到自己的幸福呢？

「做人有什麽好？愛一個人有什麽好？」

小美人魚的父母姐妹，都不能理解這種執著，我也不理解。

但這就是早已寫成的故事，無論我們怎樣改編，都不能否定安徒生自己的選擇。

格林童話里的小裁縫，可以一個打七個。

但安徒生的故事里，只有那神神秘秘的巫婆，以及那增加痛苦抉擇的神藥。

我們當然希望小裁縫也來到小美人魚的世界，一個打七個，然後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這是平民的期待，所以格林童話是收集自民間的。但安徒生不是，正如在開頭的故事里，那個惡人可以毫無邏輯，毫無人性，但在安徒生的故事里，好人必須受苦。

我同情安徒生的一生，因為我讀過他的傳記。

但這有實在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誰又不是這樣過着自己的一生呢？

所以，我又更加希望，更加更加希望，每一個善良的人，能夠得到足夠的幸福。

語言是空白的，沒說給對方的祝福，是虛無的，力量本就如此，而人心也是如此。

正如每一天的我們自己，難道總能得到理解嗎？我希望你有一個肯定的答案，但能夠這樣肯定的人，必然是沒有這些問題的。正如王子無論多麽熟悉小美人魚的臉孔，他也永遠無法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事。

我忽然明白了安徒生的心情。

正像他讓那麽多善良的人，在故事中，為了聖潔的理想而犧牲。

克爾凱郭爾不也如此嗎？

可我不喜歡。

我明白這種不喜歡的蒼白無力，但有些事情，正如深藏井中的鐵盒，很多年後也要化作傳奇，被人打撈出來。為什麽我們的心事，不會成為某一天，可以拯救自己的藥呢？

只是我們的選擇，未必是吃下。

被塑造的人心，總有不顧未來，只管現在的。他們沒有來世，所以只能活在今生。這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因為他們的生命，無論怎樣掙扎，都在一分一秒減少。能夠安慰他們的，都是無法永遠緊握在手。

有人說：她這樣拉琴，是活不長久的。

那麽，我希望你能夠更快樂一點，畢竟時間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有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