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的男人

1976年上映了一部叫作《Taxi Driver》的電影，我卻從未看過這部比我大了這麽多歲的老夥計。年輕的Robert Anthony De Niro Jr. 和年輕的Jodie Foster一起讓我們記住了這些陳舊的畫面。但我還是沒看過，即使我現在很容易就能找到它的播放地址，也可以點點鼠標，就看完這部電影。事實上，我甚至可以通過幾分鐘看電影之類的節目，迅速看完，迅速瞭解。可我沒有。我知道這部電影，只是因為現實中發生了一起於此相關的刺殺美國總統事件。

司馬遷寫過另一個刺殺當時最高領導人的記録，這就像是1976年上映的電影，司馬遷讓發生在公元前227年的這場大陣仗，上映在自己一生的末尾。但我們已經很難知道準確的時間，因為那些層層疊疊的故事和人物，藏之名山，傳之知己，已然化為司馬遷的另一种生命歷程。

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龍記》同樣解釋了為什麽要寫這樣兩種兵器。當屠龍刀被握在一個絶世英雄的手中，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時候便有另一種鋒鋭無當的兵刃，我在一個人的手中。屠龍刀可以號令天下，卻無法讓一個人屈服，這就是倚天劍。

「我體會這幾句話的真意，兵書是驅趕韃子之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權，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間百姓受其荼毒，那麼終有一位英雄手執倚天長劍，來取暴君首級。統領百萬雄兵之人縱然權傾天下，也未必便能當倚天劍之一擊。徐大哥，這番話請你記下了。」（《倚天屠龍記》）

當秦王號令天下之際，即使如齊楚之強，已然是強弩之末。楚人雖然猶有英雄力挽狂瀾，但終究是不可抗衡，唯有留下楚雖三戶能亡秦的言語。齊人更是一落千丈，再沒有半點雄心，無非坐等滅亡而已。

史書記載太子丹是因為個人私怨，才有報秦之心，但看當時之上下作為，這又哪裏僅僅是兩人之間的恩怨呢？

荊軻西入秦城，于易水而歌，而酒，而各自生祭而別之。

難道其所求便如聶政之報答知己，或是如曹沫之求返地嗎？

後來唐雎對秦王的故事，難以判定就是真實的歷史，可這種故事背後所反映的民心士氣，卻是一種不可匹敵的沛然之氣。

因此，一個小人物，每日困惑於情慾無法滿足，感覺自己的人生彷佛毫無意味，最終卻在一場廝殺中，獲得了某種解脫。

當他選擇一位總統來實現自己的時候，他和那位總統並無冤仇，但為什麽導演和編劇都喜歡這樣的來設置呢？因為，總統正和後面的皮條客一樣，成為了某種象徵。也因為總統的象徵更加虛幻，所以并沒有實現；而皮條客們則有了完全的理由，來實行他心中所感悟的那種道理。

創作者和觀看者，同樣認同這種價值觀，所以這部電影才得到了共鳴。

相對於漢武帝的霸權，司馬遷不過是一個無力對抗的小官，還是一個曾經如此崇拜信任皇帝的小官，但最終卻不得不陷入一場生死的選擇。

當他在後來寫給任安一封信的時候，當時只覺得他寫自己過於誇張，如今卻覺得，那裏面的文字，毫無做作，本就是一種不得不吐之的激憤。他是一位歷史的承擔者，也是文化的延續者，到了今天，只要是對歷史文化有所研究的人，都能明白，這部《太史公書》對於歷史文化的意義。如果我們沒有了這本書，所損失的恐怕不僅僅是一部書而已。

一個人能夠說些什麽，往往取決於他能否被聽到。

但無論我們聽到與否，這個世界總有這樣那樣的話，被一句一句地講出來。只是，有時是聲音，有時則是一地風沙，吹去復來，來而又去。

出租車司機：我現在明白，我的一生只為一件事而活。

淒厲的槍聲先是在靶場發出，打破了適才的那種溫情，也驚醒了每個觀眾。

慘叫聲，粗魯的臭罵，以及——

I kill you！

不斷重複，重複到一聲聲槍響。

結尾的生命，有了笑容，但是真是假，誰又知道呢？

導演不想給出一個讓人傷心的答案。正如司馬遷在荊軻死後，還寫了他的朋友如何死去，而那場秦王的死亡旅行，也在不斷重複的恐怖預言中，陷入絶境。

載着臭魚的至高無上馬車，帶着隱秘的消息，進入另一場死亡循環，而最終則是再沒有秦國往事的消息。

當漢武帝在生命的末年，遭遇到他一生最大的都城內戰，他的反應激烈而絶望。

而這時候，我們已不知道，司馬遷到底還活着嗎？還知道這時候發生的事情嗎？

這位偉大的人，記録下所有能記下的故事，卻再沒有對自己的最後時光，留下半點痕跡。

如今，寂寂空山，清清流水，唯有那些還爭着讓他落戶自己轄區的某些政府人員，在為了利益而嘵嘵不休。

我卻在他根本沒到過的海島上，獨自對着那些海水，憑吊一個偉大的靈魂。

當司馬遷寫到了那箕踞而笑的刺客，我放佛看到這個刺客和司馬遷化為一體，與其說是荊軻說的話，不如說是司馬遷也在說着同樣的話。

歌頌茂陵的一直都有。可司馬遷的名字，每次被記起，總是讓人有一種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