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有一天，我帶着孩子們，去了博物館，那裏有很多畫。

我們一起消磨了大半天，出來的時候，天空已然群星燦燦，風時不時吹過，星星就會眨起眼睛。

誰也不說話，就這麽一路走回了家，現在想想，似乎一條街都在吵吵鬧鬧，可我們卻什麽也沒發覺。

我到現在都記得，吵鬧着的街頭街尾，一切都那麽協調，彷佛從天地初分，一切就應該如此。

孩子們睡覺前，還在爭論今天看過的畫，還有一些其他的新奇玩意兒，最終一致認為，還是後者更好玩。

我說：那就再去看一回吧。

孩子們大聲同意。

那一夜，我身體疲憊，頭腦卻很清醒，很長時間都睡不着。

樓上樓下的聲音，是極微小的，可這靜寂的夜，讓聲音放大了。

有時是孩子的哭聲，也許她真的很委屈吧，誰又能議論這個孩子不合時宜。也許是因為白日裏感到了一種平靜的幸福，即使反反覆覆都睡不着，也沒有對這哭聲有什麽抱怨，反而有一絲擔心，不知這哭聲為何而起——好在很快，哭聲就消失了，也許她睡着了吧，真好啊。

還有時，則是一群人騎着機車，大聲轟鳴，在街道穿梭，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在午夜的無人街道，空曠得彷佛是山谷，沒有人，卻被聲音填滿。我想象着這些年輕人的面孔，覺得他們的青春，會很短暫。因為生命不能總在運動中，即使是超速的快活和興奮，也是一樣不能持久。這世間哪有永遠不變的快活呢？好一陣，壞一陣，陰一陣，晴一陣，這看不見卻能聽見的漸漸消逝，竟然讓我呆住了好一陣。

而有的時候，則根本不知道是什麽聲音，也不知它從何而來，總之是在墻壁後發生的什麽，讓這些聲音漸漸出現。

我想那些童話作家，必定是聽到過這些聲音吧，所以他們纔會寫出一個個借東西的小人，還是躲在你家墻角的小傢伙，還有不請自來，邀你去永不倒的飛人……記得這些聲音，於是便想象了它們，因為這些想象，擁有白天的光澤，於是便顯得美麗多姿，而不是可怖嚇人。

我雖然喜歡這些，但也許還是該睡去了，只是我睡不着而已，卻並非我不需要睡眠。

伊利亞隨筆里有一篇關於想象和真實交錯的散文，是蘭姆心中的一些惆悵和幸福，他是個非常容易感受到快樂的人，所以即使生活中充滿着無數個不如意，但他都還是堅強又快活的生活着。自然，也許是人們更喜歡那個幽默文字后的伊利亞，而不知道這個躲在後面的蘭姆吧？不知道這個人的時候，你會說，真幽默啊，即使寫的是一些痛苦。知道了這個人的時候，卻已不再這麽想了，連那些笑話，都讓人覺得怪味豆一般，五味雜陳。正如某部電影所演，臺上每日扮醜的小醜，這一日卻是真正感到傷痛，但在圍欄后的觀眾們，卻不清楚他的苦痛，還以為這是最偉大的小醜表演。鼓掌聲和小醜的喘息聲，交錯在一個人的耳朵裏，但對於大多數人，這只是歡快的掌聲。小醜的呼吸，是聽不見的，若是快樂太擁擠，痛苦就只能悄悄躲在角落。

正如這失眠的夜晚，每一樣平時忽略的，都顯得格外清晰。正如我的夢鄉，忽然亮起了十個太陽，沒有了樹葉下的陰影，也沒有了月亮和繁星的安靜。炙熱的光，燒得心中，一片明亮。於是，便只剩下這不知多久纔會結束的傾聽和回想。

這又讓人忽然發現，若是沒有病痛，也許失眠只屬於那些需要討生活的人，因為熬夜可以治療失眠。困倦卻不能讓人睡下，一定是什麽在拼命拽住自己，若是發現了這一點，也許就能讓生命和睡眠一起到來。我們活着很容易，但生活很艱難。安慰別人或許不容易，但安慰自己卻更不可能。

這個故事沒有結尾，因為當我發現自己又一次醒過來，已是第二日。

身體會安慰靈魂，即使不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