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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處世之術

我之前寫到莊子,總愛說他與其他諸子都不同,與同為道家的老子也不同,但那個時候,我所想到的莊子,唯有逍遙的形象。

只是現存的《莊子》是分內篇、外篇和雜篇的,我一般只把內篇看作莊子自己的文章,其他的,則只當作莊子後學的附庸。但我沒想到的是,忽然想看看莊子的時候,卻翻到《人間世》,而這內篇中的大文章,卻給了我當頭一棒。

聽起來很誇張,但從感覺上并沒有錯。這些天,新的任務又在困擾我,而對於人間相處的那些可能微妙而曲折的人心,也讓我難過。這纔是我又翻出《莊子》的原因。

原本以為讀過兩三遍的自己,應該沒有什麽太陌生的地方,但我想錯了,如今再次翻開那些曾一字字讀過去的章節,卻愕然發現自己根本沒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

這不是閲讀的錯誤,更不是我自己的錯誤——這倒不是為了推脫,雖然我現在寫的內容,是要分享給你看的,但我此時面對的,卻只有自己。和自己對談,又有什麽能瞞得過的呢?

我想,之所以近乎沒讀過一樣的記憶空白,無非是當時沒有任何切身的體悟,當成文字去看,自然就還給自己文字。文字是文字,我是我,兩者之間又有什麽瓜葛的可能呢?這和逍遙遊的意象又不同了,那些瑰麗奇偉的形象,讓這篇大寓言極深地在心中激發出感應,而這種認同和感應,便讓莊子的意念,成為難以忘懷的心流。

但人間世的故事卻又不同,它是莊子對於身外世界的一種觀察,更是在耳聞目見之中,所得出的一種處事道理。

古注開頭便解釋了人間世:與人群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變故,世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為能隨變所適,而不荷其累也。

這也看出,莊子的想法,並非是當一個隱士,更不認為去人絶群是最可能的選擇。他的理想在於無所憑恃的生活,從而實現心靈自由。但對於自己身處的生活,以及那些不得不在一起的人群,則不得不從中發掘出一種道理,好讓自己可以不受外界風險的影響,隨風而舞,不得不失,從中得到一種生存的可能。

因此,莊子在開頭就又拉來孔子、顔回,來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

(話說,莊子有多喜歡儒家的人物呢?他的小短劇里,除了那些自造的人物,最多的是不是孔子這樣的儒家人物呢?)

故事很快拉進鏡頭,對準了顔回,這個儒家讚許的道德典範,此時大概還比較青澀,非常認同孔子仁愛的學說,帶着一份青年人獨有的天真和善良。

他恭敬地行禮,對老師說:請允許我離開您去遠方。

這其實是莊子的自問自答,但我們不妨認為這位孔子演員,早就知道顔回的答案,卻明知故問:你去哪裏呢?

顔回回答:去衛國。

突然要去另一個國家,必然有他原因,因此孔子追問一句:做什麽呢?

顔回的回答讓孔子不以為然,而這種不以為然,正帶着深深地憂慮——這裏其實就是莊子自己對人間世的擔心。

顔回是要去踐行孔子的仁愛,拯救衛國的民眾,改變衛國國君的暴橫專治。

這有錯嗎?從道德人心來說,都沒有錯,但這是一條不歸路。演員孔子哂笑起來,他認為顔回這趟遠行,若是就這麽出發,這麽施行,那顔回的下場很容易得出:你大概是要去求得衛君的刑罰啊。不死已然是好的,但受到刑罰,卻無可避免啊。

演員的臺詞,自然來自莊子編劇的精心撰寫,卻在這種戲劇性的交談中,表達了一種極為真實的規則。人世間,不是有着道德主義的想法,又是一個道德上的大好人,就可以不受到世間完全不講道理的懲罰。

莊子的內篇,分章討論了一個人,該如何面對這個時代的想法。他不是高蹈的隱士,而是一個對於這時代有着極為清醒透徹認識的智者。可以說,莊子的學說正來自於那些彼此砍殺,父子相斫的事實。

說到這裏,我還要多說上一句,因為封神榜而流傳甚廣的比干故事,在先秦時代就已廣泛傳播,而這個事實之所以得到了大家的認同,正因為春秋戰國時代,處處都發生着歷史。這樣的故事又一次,再一次,很多次地出現了,直到結束亂世的秦朝,不也發生了那位韓非的冤死嗎?後世人評價韓非之死,最讓人感慨的就是他寫了《說難》,明白那麽多關於君主人心的道理,卻最終還是踏着自己筆下的道理,一步步走入死亡。

莊子也一樣明白這人世間的道理,所以他給顔回這樣的道德主義者一次深刻的教導。

他對於世間的帝王統治者,有着深深的不信任,齊楚秦趙,又有什麽不同呢?即使他只是僻處南方的一個小小平民,但也不願意讓自己的性命,就那麽無意義地犧牲掉。

但他既然身處這個時代,就不得不去適應它,因為只有適應了它,纔可以保全自己,從而得到自由。

古代修仙講究性命雙修,特別是道家,對於肉體更為重視。這就像人們常說的,年輕時有着無止境的精力,卻沒有足夠寫出佳作的經歷,等到有了時間積累下的思想,肉體卻已開始走了下坡路。

所以,莊子很重視養生,也願意為保全性命于亂世提出意見。他不是一個厭世者,但他確實對於現實中的權力人心保持最大的警惕。

另一個關於他的傳說,雖然不一定可信,但卻很好地反映了莊子的判斷。

楚王派使者來邀請莊子治理自己國家,莊子的回答很有趣,他反問使者:

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莊子的處事態度,正在於此。

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

人間世的政治人心,正如泥涂,既然我們都難以讓身體離開這個泥潭,那不妨且在泥中打個滾,然後就和其他人都變得一模一樣,先存乎己,再存乎人。莊子從來不認為舍棄自己的生命,只為了喚醒裝睡的人,是一種值得的行為。這恰恰是,屈原在澤畔遇到的那位漁夫所提出的意見。滄浪之水的清濁,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到底如何衡量自己的生命和這沒價值的人生。

莊子的世界里,是沒有那些儒家必須完成的試煉,正如顔回開始的那種倔強,莊子並不認同。他有着更高的衡量,即使是非常渺小的自己,即使自己不過在泥塗中曳尾而行,但從生命的可貴之處來比較,莊子從來都是站在這渺小的自己一邊,而不同意那看起來偉大的廟堂,或者輝煌壯麗的枯骨,因為它們的犧牲對於它們的生命來說並無價值。

這不是在批評比干,而我也不認為屈原沉沙對於他本人是無價值的行為,比干有其不得不諫的理由,屈原有其不得不自沉的道理,但若非比干、屈原,卻又要行比干、屈原之事,則為殆而又殆的行為了。

比干並不是要糾正紂王,而是為了拯救自己的家國;屈原也不是為了懷王、或者頃襄王而犧牲,他的絶望和悲哀,都更加廣大,其追求的價值也從自己內心發出,而籠罩了整片土地,這纔是我們到了今天,仍然為之感嘆不已的原因。

陳寅恪先生為王國維先生寫碑文的時候,并沒有糾纏於人事的流言,也不會將沉湖而死,看作為了一家一姓之王朝而殉死的行為,他眼中筆下的王國維,早已化作一種文化圖騰,他寫的是王國維的死,其實是在紀念那歷史時間中無數性命相系的心靈,而這紀念包括了他自己,也包括了未來的其他人。

不是不可以死,也不是一定要保全自己,莊子的生命猶如寓言中的那些怪異人物一樣,天然地活下去,或者天然地死去,這纔是莊子的道理:率性從真。

莊子的學問不是苟活的背書,而是在真實中遨遊的道理,而這份真實既反對塵世間的勾心鬥角,也不能受到心中妄想的吵擾,兩者都擺脫下去,纔會讓心不再坐馳,讓空無一物的房間里,純白獨生,回到道虛靜無為,不受利益妄想牽絆,只有自己真實內心的陪伴。

寫到這裏,忽然發現,有些事情不再那麽糾結了。因為我曾經為了莊子也寫這樣的處世哲學,而感到難過和悲哀,但讀下去,仔細地讀,讀原文,讀註解,終於還是明白了,莊子比我更明白這個人世間,也更具備大智慧來應對內心和外界的風刀霜劍。我今日所面對的一切,對於莊子不值一提,對於我卻重如泰山。我現在做不到他的心齋,但我至少從他的憂慮和擔心中,得到了安慰。人只能做自己,而非學別人,違背了本性,既學不會別人,又成為別人眼中的虛僞,更讓自己的內心感到一種背叛。背叛別人,受到法律道德的制裁,可背叛自己,卻一生都開心不起來,活着也只是行屍走肉。

我必須接受,自己的糾結,自己的脆弱,自己的愚笨,自己的不解世事,自己的郁郁寡合……至少,我認識到了這一點,然後又明白了一切的美,都根源於真。我們可以不斷修煉自己的處事辦法,但卻不要去改變內心的真實。莊子的逍遙遊和人間世,恰恰是兩個極點的遙遙呼應。

承認自己做不好一些事情,也會犯下錯誤,並且可以接受由此而來的那些批評,為什麽一定要管那些讚譽和貶低,是來自真心,還是假意呢?如果不具備這些人情世故,那就將黑當作黑,將白當作白,而不是非要猜疑一下黑的背後是什麽,白的背後又是什麽吧。

我相信,我最終還是可以度過一切,這就像顔回的離去,是故事的開始,但到了故事結束,顔回的去向卻早被莊子擱置在一邊,因為顔回的去與不去,並不是莊子所能決定的,他只能給出自己的思考和結論,然後將一切選擇交給我們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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