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人能感到美好的時候，往往很短暫，仿彿炙熱夏季里偶然吹來的風，你需要耐心，也需要一點樂天派的心情。

我的父親離開我已經很久了，當我每次想起他，總覺得難過，但也算不得什麽，因為難過也沒用，我看不到他，他——或許能看到我吧。

那是陽光流淌的午後，我奔跑忙碌，感到惶恐和無助。

我沒有忘記過這樣的景象，所以便在潛意識中，不願提起，更不想夢到。

從那時候開始，我已經很久沒有夢了。

早晨醒來，天色往往依然藏在黑夜之中，路燈固定在晨光之前，一整晚都沒有休息過的樣子。

我想：人的一生，要經歷這麽多。

雨從昨晚下起，這是一個符號，提醒我可能夢到的，不是真實。而感覺卻也如此模糊。我不打算記起的，終究還是會受到我的命令。

記得很久前，也有人問過我，是否打算寫些什麽，我搖頭。

現在有人問我的話，我依然會搖頭，卻早明白，無論當時，還是現在，寫或是不寫，記起或是不記起，都算不了什麽。怎麽會忘記呢？怎麽會？

我的父親是個開朗的人，但卻受過很多苦，一些苦我都不清楚，但隨着經歷世事的次數多起來，我已不用再去詢問打聽，因為這就是一個人的痛苦。

甚至都不該去過多詢問細節，因為細節會增加夢裏的真實，而真實總是讓人更加痛苦。

人在年輕的時候，更容易關注自己的喜樂和傷悲，這不是說一個人就該如此，只是人的經歷還少，便也少了一些更感同身受的同情。

所以，我們在年輕的時候，往往讀不明白一些看起來晦澀難懂的書，但這些年來的閲讀讓我明白過來，並非書太過難懂，作者又語焉不詳。這裏面的原因，我現在可能明白了一些，不過是我們和作者之間，存在着時間和空間的間隔，但人生的悲喜終究是相似的，所以我們不管在世界哪個角落，總能感受到愛，也能體會到怕，明白什麽是溫暖的感情，也懂得什麽叫作生活教給我們的體會。

我的思念，并沒有停下來，但我刻意讓自己遺忘，因為我明白，除了思念，我已無能為力。

甚至連面孔都開始淡忘了，人會漸漸忘記，直到沒有人再來提醒，連自己的夢也不會。

我舞影凌亂，對影成三人。這種孤獨的夢境，只有領會了其中的痛苦，才能明白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夢。

如果可以，我能把所有的一切都聯繫到一起，但我不能，所以我選擇不去做夢。

但我的父親，終究是再不能觸碰到了。而這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我還懷着思念，卻已經開始忘記了。

這大概就是設定時間刻度的原因之一吧，也許，人總要有些想念的餘地。但不是為了誰，除了自己，並不為了誰。

我忽然想起某個作者寫過關於《思舊賦》的文字，而《思舊賦》的作者也寫過關於自己友人的文字，那我又何妨在這裏抄一下這篇《思舊賦》呢？

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聲音正如隧道裏的火車，告訴另一頭的人，就要來了，就要來了。無論是光，或是黑暗，一切的記憶，都要拋到身後。那些終究不會離開我們的回憶，還是會陪伴我們，無論出沒出現在我們的夢裏，也不管還需要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