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嘆調

一位曾經的詩人說：一个人在他有生之年应多学一些东西，不见得样样精通，如果能做到博学多闻就很好了，也不枉屈自己这一生一世。

同一個詩人又說：「如果說人類的情欲像一座煤礦，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方式將自己的欲望轉變為巨大的能量，而這種轉變會因人而異，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遲有早。我可能就屬于后者，來得比較緩慢了。」（李叔同）

如今過了這麽多年，我慢慢體會到這句話的正確，也嘆息自己并未能走在這條路上。

人生的最大特徵便是孤獨。

這種孤獨並不是一時沒人來陪我們說話，或是求而不得的苦痛，而是你無法改變的死亡。

按照某位佛教徒的說法，死亡的終點，需要順意而行，按照臨終者意願行事，不要讓其留下惡念。但人生終究是孤獨的，因為這條最終的路，其盡頭迷霧重重，古往今來從無人能夠逆着方向而行。

這有點說得過於沉重了。事實上，我想到這些的時候，確實心頭沉重。

因為一些事情不能細想，更不能去杞人憂天。天當然會塌下來，但一輩子都這樣擔憂，那杞人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年紀越大，我越不會從這個故事裏得到笑話的引子，相反，我的心只有越來越感同身受的同情。

所謂成熟，並非是一種人和超人的進階，而是一種越來越能理解他人和自己的經歷。

歷史上總是充滿各種小人、惡人，反而君子是鳳毛麟角，所以君子也變成了「僞君子」。這就像「笑傲江湖」的世界裏，你向什麽地方找尋真正的君子呢？即使碰到了，難道不又會在對真僞的疑惑中，陷入一種道德意味的矛盾嗎？

我并認為有什麽天生的惡人，但我相信有天生的環境和命運。

一個人的轉變總是緩慢無聲，譬如日月星辰的改換，其力量如此巨大，其變化如此徹底，但因為時間的緣故，一切就顯得毫無動靜。我想，現在的都市，本也難以觀察到天空的星辰。但總是能見到月亮的。那麽我們可曾為這改變而感到一種神秘的力量，正在發生作用于我們的世界嗎？

在我從中學課本里學到關於天文的一些粗淺知識后，大概就沒了對於天空大地變化的好奇。或者說，在知識的遮蔽下，一切彷佛都有了它自身的道理，而別人告訴了我這個道理，我就好像可以傲慢地蔑視這一切天地變化一般。

善惡有報的觀念，是最簡單，最容易理解，卻又最容易讓人產生懷疑的道理。

這也是為什麽，一些人即使學到了關於近現代以來的天文常識，卻還是要對一切產生懷疑的原因。

我們不能不懷疑，是因為這種信，必須經歷種種考驗，然後纔可以成為它本身。

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要想達到一個人心中的夢想，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好人，每日改過遷善，從而真正去深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使這樣原本真實無虛的道理，成為我們不可動搖，殺頭也不能改變的信念。總不會太輕易的。

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這句話便來自于上面的詩人，而詩人則是引用了兩首前人詩詞的部分：

一首：

萬事催華發。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追往恨，倍凄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二首：

寄身虎口運籌工，恨賊徒不識英雄，漫將金鎖綰飛鴻。幾時生羽翼，萬里御長風？

一事無成人漸老，壯懷要問天公，六韜三略總成空 。哥哥行不得，淚灑杜鵑紅。

前一首引自吳梅村，後一首則有所疑。

世事如此，何須多言。

我並不喜歡將前人放在神壇之上，正如詩人踏入佛門，面對人生的結局，唯有悲欣交集這四個字。身後事，也正如他自己所言，簡單而有信仰。

我不知道一個人曾經如何看待這世間的風雲變化，但總想起沒有結尾的《石頭記》，按照研究者的推測，賈寶玉是要出家的。

如今留下的續本，那出家的結局有一種豪情壯意，也是悲欣交集。

我給這篇文字起了個詠嘆調的名字，可詠嘆調又如何呢？

維基百科這樣說：

詠嘆調一字最早出現在14世紀，原指歌唱藝人或鍍金工匠的作風與風格，還可以指歐洲古代十四行詩的配樂和一些管弦純音樂，後來才漸漸專用於音樂方面。在音樂形式上，詠嘆調最初是沒有重複的模式，自17世紀開始開始出現了三段式詠嘆調（A-B-A形式），即所謂的「返始詠嘆調」（Da capo aria）。此後，詠嘆調漸漸開始在歌劇中占有愈來愈多的份量，並出現更多精細的分類。

我們的感受又如何呢？

當一門學問越來越專業的時候，外行們到底在欣賞什麽，內行們又在苦研什麽？

我只能再次回頭看那開始，我們曾經讀過的句子。

人生應該多學些東西，然後又明白這巨大的能量之道理，最重要的是對於善惡一直保留着敬畏之心。

宛如天心月，井中影，花非花，霧非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