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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等風


1

從小學開始,我就對文字有一種迷戀,并在看了一大堆書后,打算自己也寫寫看。

過了很多年后,經過多次顛沛流離的生活,我身邊的東西越來越少,唯有這個本子還留在身邊。

不是沒有試圖丟下它,也曾經鄭重拜托過三個人,幫我丟掉。第一個是我的媽媽。

初三第一個開學日,她鄭重其事地問我三回:是不是真地丟掉?

我說:「是。」

但事與愿違,明明那樣鄭重答應我的媽媽,卻在大學的開學日,又把那個本子遞給我。

我說:「這是什么?」其實我早在她拿出之前,就神秘地預感到,那就是它。

人活在世上,總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的,日復一日地告訴我,知道的存在。而不知道的,卻也日復一日,不停地隱藏、消失。

我和我的本子,彷佛就是知道和不知道之間,某種神秘的聯系。

所以,直到今天,經歷了那么多次告別與重逢,重逢與告別,我還是丟不下它。但也沒有再打開它。

這并不稀奇,每個人都一樣,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去做一件看起來無謂,卻又無法截然切割的事情。

事實上,我所切割掉的東西,并不是少數。

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就會去海邊轉轉。那里是夏天的樂園,但冬日里,卻少有人來。這樣比較適合忘記一些事。不知怎么,也許是因為氣候和地理的原因,我和候鳥一樣,懂得南來北往地飛翔,卻總是很快變了模樣。也可能,那些歸來的,本就不是當初的。

海邊是空曠而寒冷的,水波鼓起浪,一次次拍打沙灘。風從背后刮過,吹得衣衫都向著海面飛起,站一會兒,就覺得冷氣從腳上鉆進來。偌大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似乎天空和海都是我的,我看著它們,它們卻并不在意我。

這時候,我仍然會想起一些文字,有一半是因為約稿,有一半還是因為病一樣的回憶。

2

約稿來自于三天前,回憶則已占據我的一生,如果一生像我預計那么長的話。

題目不是慣常的套路。編輯OAO說,雜志必須改版,不再走實體路線了,所以請盡量寫得靠近網上的閱讀期待。

我只能在聊天軟件里回個「笑著哭」的表情,然后「ok」。

OAO沒有再聊這件事,對于老作者,她總是很放心。

但在我下線前,她說:哎,你最近和拉拉桑有聯系沒?

「沒。為什么這樣說?」此前,OAO從不提這些事。

「覺得你們平時常在一起,覺得他會和你說說。」

「出什么事了?」

「也沒什么。算了,我下線了。」

我看看時間,晚上11點50,還不算晚。但拉拉桑這小子,如果還醒著,也是不會接電話的。作為經常一起吃盒飯的作者,我很奇怪自己能夠和他在一起這么長時間。雖然十年前,在雜志社看見的時候,他是我唯一攀談過兩三句的作者,但我們的友情,顯然不是因為那幾句話。

說起來,《黃線》這本雜志能夠活下來,并且還養活了包括我、拉拉桑在內,近十來個作者,還真是奇跡。

也許是因為朱虛獲得銀河大獎帶來的那股熱潮,給了《黃線》站在風口的機會吧。反正沒有這次大獎,OAO現在還是某個辦事機構里忙忙碌碌的小職員,我和拉拉桑兩個人,即使不餓死,也早就滾蛋回家了。

但十年前有了《黃線》,我就可以不再忍受漂泊,而拉拉桑也可以成為拉拉桑,而不是做一個父母設想的成功人士。

拉拉桑痛恨所有成功人士,所以,他小說里總是出現有錢人,然后成為悲劇的打臉產物。

但他自己就是有錢人。

「不。那是我爸。我爸是有錢人,我并不是。」拉拉桑即使說了一千遍,也仍然會一千零一遍地糾正別人。他從不認為自己是有錢人,即使他是那家小礦企唯一的繼承人。在大三那些劃清鴻溝的談判后,他選擇了自我放逐,而他的父母再沒給他打過一個電話。

勸他的話,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換來的都是一種回應:白眼和聽不清的「敏感詞」。拉拉桑故意說不清楚,這是得到教訓的產物,至今他頭上仍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好在頭發夠長,除非他撩開頭發給人看,沒人知道。什么事情都是這樣吧,如果你不說出來,沒人知道你的頭上,你的心里,到底有過什么。

我們都是正常人。

3

不過話說回來,拉拉桑和我成為朋友,似乎頗不正常。

忘記誰喊得誰,反正是雜志社第一次慶功宴會,因為屋子里的煙已經快要爆出來,我只會醉意朦朧地摸出來,打算透透氣。

四周非常安靜,那是城郊的一家小店。那幾年《黃線》一直蝸居在郊外一處平房,只為把每一分錢都用在雜志和作者身上。所以,聚餐慶功也只能選在這家店,這里還是作者、編輯們打發三餐的地方,最受歡迎的是油鹵蓋澆飯,便宜量又足。也許某位偉人說得對,確實腦子也會用得掉膘,所以油滋滋、香噴噴,一大碗的蓋澆飯,足以讓人心懷大暢。

另一個人也跑出來,一屁股坐下。我沒理他,感覺天空都要掉下來一樣,頭隨便倚著什么,心里卻很清靜。

「哎,抽一支?」

我沒說話,也不動,只是聽著那人打著火機,又長長吐了一口氣。煙草的味道就彌漫開,不像屋子里的煙味,在無邊無盡的夜空下,清冷的空氣似乎讓煙味安靜下來。

「好煙啊。」

「抽一支?」那人又說。

這下我搖了搖手,「抽不動了,喝太多。」

「只有兩支,抽了就沒了。」

「那就來一支。」我勉強蜷起來,彎著腰接過煙,就著他已點著的火,吸了一口。

「什么煙?」

「199。」

「有錢人?」我抽了半支,覺得恢復了一些力氣,抬起頭看他。是個很清秀的少年,頭發很長,頸后還扎著一個小辮,看上去像是高三學生,但抽起煙卻很滄桑。

「哈,呵呵。」他沒回答,使勁盯著手里的煙。紅色的光點,漸漸消失在灰里,香煙一點點變短。他沒再抽,揮手一彈,還剩三分之一的煙就掉進水塘里。

「撒尿?」他問。

我叼著煙,說:「撒。」

兩個人就沿著土埂,走到路燈外,背后是小店明亮的燈光,我們的影子長長地躺在水中,看不出模樣了。

有些聲音,停了一陣,又開始叫。

他抖了抖,開始提褲子,說:「這是黃瞪子。我抓過,很香。」

「真的?」

「真的。」他點頭確認,蹲下撿起一塊土坷垃,擲了過去。果然從陰影里,窸窸窣窣地爬過很多,個個都有小孩拳頭大,但速度很慢。有的不小心爬到路燈光下,能看到背上的一點點黃色。

「能抓?」我說。

他已經開始挽褲腿,「來,你走那邊,我在這邊。」他比比劃劃,指揮得很有力,讓我覺得這個人肯定專業。

按照他說的,站好方位,又等了一大會兒,才聽到那些叫聲重新響起。

「沖!」他喊。

兩個人在陰影里向叫聲響起的地方沖刺,結果一起掉進大泥坑里。

最近有人剛挖過泥,但我們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坑不深,剛剛齊腰,只是沒有力氣,就拔不出腿。等我們兩個回過神來,才發現彼此都成了泥猴,眼鏡也都不知掉到哪里,想要說話,泥水就從嘴邊漏進來。

我使勁抹了兩把,開始喊救命;他看著我本來想笑,但吃了兩口泥后,也跟我學,開始喊救命。

一個小時后,終于有人發現丟了兩個,才把我們撈起。

結果就是在這次聚餐后,我倆又喝了一頓,直到聞不到那股又冷又腥的味道,才昏昏睡去。

那也是我和拉拉桑的第一次喝酒到醉。很顯然,無論是他,還是我,都忘了早在雜志社,就有過第一次會面。這個記憶空白,直到一年后的十大作者評選,才作為花絮被OAO填補上。

4

可拉拉桑到底是不是我朋友這件事,其實也可以繼續存疑,雖然有「君子之交淡如水」這種解釋,可我確實沒辦法,讓自己也相信我們是君子。

好在我們也不是偽君子,當然也做不了真小人,OAO從來都懷疑我倆做壞事的膽量,當然,同時她不懷疑拉拉桑和我有做壞事的想法。

記得《黃線》剛創刊就有一個奇思妙想欄目,后來漸漸被拉拉桑占據,而最受讀者歡迎的,就是「怎樣成功謀殺一個人?」這個策劃。

拉拉桑非常喜歡這個欄目,我有許多次,都會在肯德基看他高興地寫點子,寫到開心還會哈哈大笑,然后又趴在那里寫。等他寫完,我問他知道自己笑過嗎?他就會茫然搖頭。「我怎么會笑,我一直很緊張,和油鍋邊的薯條一樣,生怕不能被炸成一根最漂亮的薯條。」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只好繼續看我的書。

拉拉桑眼睛貼過來,看清了書名,又將背靠回去,咬了一口薯條,又喝了一口美式咖啡。

「你的口味真的讓我也無法接受了。」

書隔開了我倆的視線,我一邊看書,一邊說:「你應該先配副眼鏡。」

「怕什么?我能感覺得到。你知道在非洲叢林里的鳥臉蜘蛛嗎?它們有八只眼睛,是地面上視力最好的生物,」他眉毛擰了起來,說,「但它們卻是蜘蛛里的另類,99%的蜘蛛都是瞎子……」

「你——」我放下書,說:「還是應該先配副眼鏡。」

拉拉桑沒有說話,只是將脖頸放在后面的靠背上,很不舒服地仰臉看著天花板。

我抬頭看了一眼,繼續看我手里的《因斯提拉克論科幻小說中的情感巔峰》,1952年巴黎高級出版社紅皮本。

5

現在《黃線》沒有這個欄目了,我和拉拉桑也成為岌岌可危的科幻作者,因為我們可以投稿的地方越來越少,前兩天我倆已經開始討論,是不是應該應聘寫作工作室,成為腦力藍領。

事實是,我們愿意向現實屈服,但現實已經不稀罕了,他像禮貌的門童一樣,向你鞠躬行禮,卻會在一打眼,就在心里為你排上位置。

很顯然,我,拉拉桑,或許包括OAO,都在某個陳年貨架的最下方,如果送貨商不收回的話,就只剩下被擠走的命運。

拉拉桑決定閉關,他堅信自己可以再次拯救一本雜志,24小時后,我就失去了他的任何消息。

這和從前一樣,除了偶爾聯絡一下OAO,他會將自己與其他人完全隔絕,這也是我說,自己無法確定,拉拉桑是不是我朋友的真實原因。

這次OAO問我他的事情,這或許奇怪,也或許不奇怪。現在的《黃線》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黃線》了,那所有的改變也都應該理所當然。

我走在街上,轉了好幾圈,也不知道該去哪兒閑逛,來打發等候的時間。

拉拉桑與我確定,仍然在這條街29號小酒館里集合。

老板很熱情地喊我進去坐,但沒有營業的小酒館,總會讓人覺得尷尬,而和一個熟悉又不熟悉的人聊天,實在非我所長。于是,我只好很無趣地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到處都是人,可沒有一個讓我覺得舒服。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那個小窩里。這時候,我就會想,我為什么要違背自己的心意,在這里等另一個人呢?

我要做的事情,難道不應該首先讓自己感覺舒服嗎?

可若是就這樣轉身而去,又會覺得有一絲內疚和慚愧,這是因為天性之外的教育所致,還是這本就應為人生來所有的天性呢?

我思考著這些無所事事才會想起的問題,在街上一直轉到肚子餓得不行,最后決定不再傻等著,先去找地方吃點什么。也許就在我吃飯的時候,拉拉桑會出現也說不定。

6

飯吃得非常不舒服,從米飯到主菜,從桌椅到老板,所有的地方都值得吐槽。但直到出門,我也只是很禮貌地付錢走人,并希望我盡快忘掉這間店和這里的一切,而不是總要想著吐槽。

拉拉桑出現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身體也搖搖晃晃,走起路好像就要在下一步倒下。

他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只是匆匆走近小酒館,倒了兩杯酒,一杯給我,另一杯沒放下就喝干了。

「我寫不完了。」

「小說?」

拉拉桑又喝一杯,點頭。

我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該給點鼓勵,說點安慰話。但想了又想,根本沒有任何話,想要從嘴里跑出來。最后只是嘆口氣,給我倆都倒了一杯酒。

拉拉桑搖頭,說:「不喝。夠了。」

「說說?」

「你相信嗎?」拉拉桑想了一會兒,接著說:「你相信,我寫不出一個故事嗎?」

「相信。」我喝了一口酒,感覺比剛才干了那杯味道好。

「我也明白,誰都會有寫不出來的時候,但我沒想到這次會這樣。」他忽然被什么東西困擾到一樣,眼神呆了一呆,又搖頭,再搖,說:「這次不對,不一樣,不一樣。」

「怎么?」

「從前寫不出,是那個樣子;這次是這個樣子。」

我笑了,說:「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拉拉桑看著我,似乎沒有想到,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驚喜。

「放下。你對我說過的,放下。」

拉拉桑一下子又趴在桌上,將頭埋在胳膊里,嘟囔道:「你果然不明白這件事。」

「你說。」

「好,」他猛抬起頭,像要高聲喊,卻只低低說出幾個字,「我是外星人。」

7

故作驚奇語,是寫作惡習。

這句話是村上所說,但并非村上春樹,而是另一個村上。我不打算說出他的名字。在漫漫書海里,我希望將與他的相遇,作為一個小小的秘密。

拉拉桑是我寫作上的摯友,在某種意義上,他是我的師傅。我曾經為了寫出3000字的故事苦惱許久,在來到《黃線》之前,我寫最多的是現代詩。大概在一段時間里,我似乎也陷入了那種青春多愁期,最喜歡的就是寫些似懂不懂的句子,然后自己看得如癡如醉。是的,從自娛自樂的角度,我覺得那段時間,是我最愉快的閱讀階段。但誰都知道,這怎么說都有一些自戀的感覺,而自戀的文字,想寫得讓其他人也滿意,似乎太難。就像我們聽自己的聲音,總不是真實的聲音一樣。回憶增加了文字的共鳴,而回憶卻很難再次分享給另一個人,無論他是誰。

8

我沒有回答拉拉桑的話,也沒有任何好奇心,從第一次認識他,就知道他喜歡說這句話。

外星人曾經是某一代人的記憶底層,那些花花綠綠的封面,總讓人覺得另一個天上國度,并不是完全神秘,更有一種誘人的迷亂。

好像迪斯科舞廳里的燈光和人聲,現在已沒人知道,外星人也不再被人提起。那曾經像是現代神靈的存在,連幻想都覺得老土。

但拉拉桑寫不出故事這一點,確實讓人驚奇。

后來他又消失了一段,這一次沒有人再能找到他,而《黃線》的最后一筆稿費,也只好由我代領。

在機場旁邊的一家餐館里,送走OAO后,我沒有再吃剩下一大桌的食物,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打包,只是又點了一瓶Dewars,然后用報紙裹著,走進門外的寒風。

9

我曾經為城市里的夜晚驚嘆。

春末是最好的季節,風中彌漫著醉人的香氣,到處都有桃李開著淺而艷的花,只等一場雨,或是一陣疾風,就有無數的花瓣飛落。

如果在這樣的時間,你會靜靜走在路上。不要在車流邊上的街道,而是一條窄而彎曲的巷子,有時候會有成群的人,有時候只有一盞、兩盞、三盞路燈。你可以大步地快走,也可以慢吞吞地悠然而行。總之,這是一處陌生而安詳的所在,可以讓一個人獲得更踏實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你還是自由的。沒有人給你任何指揮,無論是來自高高在上的權勢,還是纏絆糾結的情感,一切的一切,你都可以不管。只要靜靜地走。

記得拉拉桑說過,最好的幻想小說,一定不是描寫遙遠的星球,不是那些與我們很遠,有著冰一樣邏輯的地方。

「人必須自由!」

拉拉桑用手指點著虛空,腳下是一座燈光璀璨的城市,在那個文思枯竭的夜晚,他領著我爬上市區中央的一座高高的鐵塔。

我擔心地看著腳下,覺得風一陣陣吹過空蕩蕩的衣袖。

「沒有自由的人,不會有自由的文字。」他的聲音依然充滿幻想的光芒,但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到他繼續說:「但自由也需要有一只手牢牢抓住它。你看——」他忽然爬到我的身邊,竟交替著雙手,一會兒左手抓緊旁邊的鋼梁,一會兒右手抓緊。我看得心驚膽戰,只覺從嗓子眼里爬著螞蟻般的恐懼。

我并不清楚自己最后怎么下去的,但此后我文思枯竭的病,大概是被治好了——起碼在拉拉桑面前被治好了。

10

拉拉桑妹妹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收拾房間。住了將近十年后,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有這樣多的東西,雜七雜八,甚至想不起從哪兒來的。

「那個……你好……」

我回頭看過去,半開的門外,站著一個姑娘。大概二十多歲,正是邁向成熟的年紀,臉上有一絲猶豫的神情。

我說,你好。

「你好。」她又下意識回了一句,然后笑了下,說:「我想找遲默的同事,請問你是歐陽嗎?」

一下子聽到兩個久違的名字,我也呆了一下,然后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拉拉桑和我。

「我是歐陽。」

「我是遲默的妹妹。我叫遲悅。」她終于還是走進來,只是房間里除了門口,沒有任何下腳的地方了。

我挪開一張堆滿書本和廢紙的茶幾,又踢開兩個半滿的紙箱,才留出能讓兩個人說話的空間。

「是來拿那樣東西的吧?」我從高高的隔板上摸出一個牛皮方盒,吹了吹灰,差點迷了眼。

「抱歉,好長時間沒碰了。你現在拿走?挺沉的。」

遲悅頷首,沒有說話,伸手接過盒子,抱在懷里,一下子沉默了。

我心里也沉了下來,這么多天忙著收拾東西,還以為早習慣了那個消息,但人總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謝謝。那我告辭了。」

「呃……我送你下去吧,樓梯不好走,也不知道你怎么找過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又點點頭。

一直到了樓門口,她和我也都沒再說話。

上車前,她還抱著盒子,就在啟動的瞬間,她忽然問:「你還會去看他嗎?」

那一天是初夏的第一天。

11

我最終還是沒有去看他,那片山坡在城市的西南角,翠郁如屏。

飛碟酒店離我們爬上的高塔很近,當年為了這架鐵塔,曾經發生了一場政界商場的血雨腥風。而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我點了一杯加雙倍水的威士忌,并沒有加冰塊,碟子里是這里固定的配食,拉拉桑從不吃它,他說:這很不科幻。

旋轉餐廳里人很多,尤其靠著四周玻璃墻的座位,總是一家家,一對對。

我找的位置很靠里,旋梯正在頭頂,平時沒有誰愿意選這里,所以也只有一個單座。

拉拉桑和我到這里的時候,總是輪著坐,因為抬頭向上看,可以看到一個因為鐵梯、天空、環飾、彩燈組成的描線圖。這種不經意間形成的景致,竟然多年沒有變化,沒有其他人發現,也沒有被無意中改變。除了飾物舊了些,這些年,我們竟然能夠一直陪著它。

「多神奇,哈。」我想。

面前沒有人,四周沒有人,我的酒杯半空,卻不是半滿。

遠處的山,在夕陽里多么美麗,我舉杯,在心里暗暗說:干。

12

生活并不因為故事的安排而有巧合。

一個人出現在生命里,一個人消失在生命里。

我現在想做的,已經不再是為了生存,或者為了更好的生存而努力。很多時候,我只是因為那曾經的夢,而蹣跚前行。就像爐火中的灰燼,本來已經該熄滅了,卻任那多輕的風,總會又亮起星星點點的火。也許不是因為風吹過,因為風總吹不燃,沒有火的火。

OAO在三年后打來電話,他已經成了一位牧民,有了自己的小小農場,每天身上都是牛與馬的氣息。他說:是自己父母的味道,在春天的時候,就會因為肥田的緣由,得到這份熟悉的氣味。

他說,自己還在學著翻譯,只是從沒有碰過《黃線》上的文章。

我說,你還想知道《黃線》?

「《黃線》?」他似乎在確認什么,卻又沒有想好問什么,只是遲疑。

我說:「一切都像我們曾經說過的。」

OAO又說起他農場里剛剛產下的小馬。

13

拉拉桑。

原名遲默。

曾因《你聽說天空嗎?》得到科幻文學飛碟雙獎的第二名,在《黃線》開設的「怎樣成功謀殺一個人」,得到了《宇宙》年度驚奇獎。

出版小說《鐵塔》、《飛翔如同哎呀》、《星際之戰》、《來,告訴我怎么逃脫》。

最后一篇小說,只連載了13章,就因為《黃線》停刊而終結。至今還有很多人想要找到這篇小說的結局。

他們最想知道的就是,主人公到底活下來沒有。

14

風都吹過去了。




——

注:本文提到的书籍、期刊和奖项名字均为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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