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海洋

有一列火車，正在向前飛駛，你醒過來，打開車廂的門，看到很多陌生人，有人看了你一眼，又繼續自己的事情。

門裏的氣味，很熟悉，但也陌生。

你繼續走，穿過一個一個車廂，但總是走不完。

這讓人驚奇，你重新走了一遍，并試圖記住路上的人和物，以便於證實自己的路，是在一直向前——難道車廂裏，不是一直向前的嗎？

驗證結束，你發現每次路過的車廂，都是不同的。你確實是在向前走，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但確實是這樣。

你最終還是找了幾個人詢問，并沒有任何有用的回復，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

直到你發現了一個車廂服務，才像渴壞了的人找到緑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只是說：先生，請坐好。

在你反復的詢問，乃至于激動地比劃起手腳，她才耐心地看着你眼睛說：

這是最後一站，前面不會停車。先生，請等下去，到了終點就可以下車了。

你不知什麽時候放開了她的手，仍然置身在車廂中，又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要搜一搜身上還有什麽。起碼該有一張車票吧？你心裏仍然如同亂麻，但強忍着還是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摸下去。

空的，空的，空空的口袋們，告訴自己的手，什麽也沒有。

你又看了看衣服，很簡單的一身短打扮，沒有任何標牌，運動褲，運動長袖衫，黑色的，質量很好，但并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說明什麽，也告訴不了你什麽。

你默默呻吟了一聲，又擔心別人聽見，但沒人理你。

每個車廂的乘客都很忙碌，卻又只是一些小事，他們的忙碌意味着對你毫不理會，卻不意味着他們的事情，有多麽重要的意義。

如果一直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麽？你並不清楚，你甚至想要嘗試一下，和車廂裏的所有人都進行一下交流，或者追上車廂服務的腳步，但每一件事都失敗了。即使你心中產生了足夠邪惡的想法，但他們都不受你的影響，無論你有什麽舉動，似乎一切都會反復轉回到原點。

這不是你的土拔鼠之日，因為你沒辦法交流，你能夠交流的唯一對象，便是那個時而出現的車廂服務。

在這樣的時間里，你似乎已經喪失了感覺，沒有瞎，沒有聾，沒有啞，沒有無法行走，你健健康康，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了一種無窮無盡的沉沒中。

一個充滿沉重油濘的陷坑，你掙扎着，以為自己會游泳，但仍然無助地向下墜。

先生，要注意安全，快回你的座位坐好。

車廂服務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你身邊，她溫和地說，卻又很堅持。

我？我該坐到哪裏？我連車票都沒有？

先生，這是你的車票，剛纔我們拿去登記了，你忘記了？——車廂服務遞給你一張車票。

上面很清晰地印着座位號，也印着目的地，你看不清楚字，只能再次問她：

請問我們前面到哪裏？什麽時間？

她抱歉地搖頭，似乎還要說些什麽，突然有一種聲音響起：

各位旅客，這次旅程即將結束，請拿好您隨身物品，等待下車，排隊離開。祝您身體健康，一路順風，希望與您再見面。

你好像明白了什麽，忽然醒來，這時候已是黎明前最冷的時候，被子被丟開了一塊，露出的胳膊和腿，冰冷麻木。你的心裏似乎也很冷。裹緊了被子，鬧鐘即將響起，那是太陽要升起的時間。

你翻過身對旁邊還熟睡的人低聲說：

早安，我親愛的人。

要升起的，想象中的，你會親眼看到的——

陽光刺眼，卻溫暖得像熱帶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