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過去

記得一顆糖的甜是幸福的，我如今懷念過去，卻沒有那麽多可以回憶的細節。

我發現自己的記憶，似乎早已陷入黑洞，去了不知所以的地方。

可如今的我，一絲一毫，一分一厘，都仍在證明它的存在。若是我記不清它的面孔，它的名字，它的聲音，一定是我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它不曾存在。

該怎樣去尋回它呢？

我試圖從身邊的人問起，可偌大的都市，可以有人陪我喝酒，有人陪我狂歡，有人陪我消磨無所事事的時間，卻不可能找到一個來陪我懷念過去。當我想伸出手，當朋友們也會努力搭救，我們共同的力量，都讓過去這條小船，在激蕩起的浪花中，越去越遠。

“你竟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嗎？”

那是我最光鮮的一刻，就在臺上唱過一首歌后，有人這樣問我。

這必然也是我過去的一部分，可我竟然只剩下這樣隻言片語，還能記起。其他的，都已猶如破碎的帆、朽爛的舵，悄悄沉入頭腦中的大海。那些最珍貴的碎片，五彩斑斕，輝煌溫暖，卻都被誰放入寶盒，緊緊鎖閉，放在海面，慢慢墜落。如今我要去找尋，又該怎樣知道它存在的座標。

天空是一樣的天空，大地是一樣的大地，我已經得到了那些想要的，可我的過去又在哪兒？

我嚮往未來，一路狂奔的歲月，此時此刻，到底為什麽，竟把我曾經拼命舍棄的，變成我這時最想得到的。就像生命的始點和終點，被不知名的大手粘合在一起，我猶如螞蟻一樣可悲嗎？還是說人生就應該作這樣的觀想，從而不會自卑於無力奔忙的休憩。

也許這不過是我的妄想，剛剛從藍白色的屋子里出來，那裏的醫生也成為過去，好在夾在筆記本第23和24頁之間的處方，仍然會提醒我。

打開這個廉價的筆記本，裏面整齊的鋼筆藍色字跡，每一行都是屬於別人的，時間過去，我卻沒有存在過。

處方有四條筆直的折痕，那是非常娟秀安靜的字跡，我猜是練過曹全碑的人，纔會寫出的字跡。我留下了這張紙條，不是因為上面的藥方，而是因為這些只是一日日寫慣的字跡。

生命經不起計算，我曾經願意給我的日曆，做好計劃，然後讓這些聽命的士兵，一往無前，衝入未來。可如今，就像廝殺半生的士卒，在陰雨天都能聽到兵戈聲響，那條曾經流淌在身下的冰河，竟然從沒離開過自己的夢鄉。

我不知為什麽會對過去有所執念。

只是這個解釋可以留待後來在說，如今我卻只想去找尋過去。

記得在一段時間里，我曾記過一些日記，當我打算在這間整潔的房子里尋找，才忽然記起了一點過去的影跡。

那是一次夏日，日光本應炙熱強烈，但回憶里卻什麽也沒有，溫度彷佛消失了，只剩下我滿頭的汗水。一張張寫在記事本上的紙被撕下，然後又一點點撕碎，終於消失在馬桶中。

馬桶是城市裏最神奇的東西，它連到了每一個人的家中，無論是高貴華麗，還是破落陳舊，都因為這樣一條管道而有了一些聯繫。我將自己人生時間一部分，交給了它，雖然沒有交給大海那麽詩意，可我想這纔是真實的人生。我們的生活里會有詩意，但在大部分時候，美麗的花兒是長在糞土之上的。

將每一次遇到的污穢腥臭，一點一滴轉化為生長的原料，於是一切風雨，都想阿修羅的咒罵一樣，善和惡，會有不同的結局。

我的過去，也曾有過這樣的失去和得到嗎？

若是沒有尋找，我大概到現在也是不知道吧。

我打算再去找找那些曾經留在某一處的文字。就像是遠古的天空，每一顆亮晶晶的星，都是天神寫下的座標，讓漂泊海洋的獨木舟，能夠終於到抵達一處又能生存的島嶼。

懷念過去，是為了忘記，還是為了不忘記？

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所有的記憶，既是我親手種下、澆灌，又細心收集、存放。但那座穀倉，卻又被擺放在克里特的迷宮里，那把鑰匙又經常被丟棄。這種矛盾曲折的心情，似乎伴隨着我，成為我最好的朋友。無論自卑，還是懦弱，無論勇氣，還是堅持，包括今天又有的那種心情，都讓我明白，我仍然是那個我。

過去是我的骨，過去是我的肉。我的眼中是它，我的心中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