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夢外

夢能被記住，往往是在眼動期醒過來。沒有刷牙，沒有洗臉，只是上了一次厠所就開始記録，窗外是剛剛露出魚肚白色的天空，而微微的晨霧夾雜着陰霾。按照伍爾夫的手法，這裏可以沒有主語，但終究要考慮一個名字，就像狄更斯那樣，翻閲一下報紙，那上面有着五花八門的名字，只要記録一下，就可以讓我們足夠應付未來的所有小說，包括故事，或者偶然間需要的化名。

創造名字是一件需要想象力的事情，即使只是應付一下匪兵甲乙丙丁，也是費力費神。所以張三李四的發明者，真是一個聰明人，他的智慧不亞於用第一個用花兒來比喻女孩的人。而《水滸傳》也有張千李萬，也有董超薛霸，現在想想，是不是很棒。京劇裏也是一樣，梅香將讓你看到所有劇目幾乎都用了一個童工。

可我還是不知道該起個什麽名字，當然也不能用佚名，那是大作家們的專利，否則也是某個評論家的心頭之好。

芥川龍之介寫《鼻子》的時候，是不是看過果戈理的《鼻子》，我有點懶得查兩人的創作目録，即使我也早早買了兩個人的文集。

這個時候，夢已開始消散，除了最讓人覺得難過，或是最驚恐的部分，其他的細節都慢慢被風吹干，窗戶上只有一些殘存的水滴，而那原本覆蓋着現實的冷霧，消失了。

我沒有寫下那些殘存的印象，或許只是因為心有餘悸，正如神射手空拉弓弦，恐懼逃離，掙開傷口的鴻雁，也像神射手只是橫目觀瞧的那隻猿猴，驚恐，卻仿彿知道命中注定一般嘶鳴。夢會消失的，正如它的來，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我們的身體，在某些地方，並不屬於我們。按照道家的說法，先天後天，存在着不同的自己，我們只是醒着，卻管不了睡着后的世界。

到什麽地方去，是一個人的自由，可做什麽夢，卻並非如此。

正如嚮往快樂輕鬆的生活，是每個人所願，但你可以想，卻未必能夠獲得。

前段時間，看到了臺大吳展良教授的一些視頻，雖然之前都不知道這個人，但聽了幾句，就能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

這個時代，我們很容易被拉到各種會場，要求去聽，或者我們主動交錢去聽，但結果總是不如人意。被強拉過去的，自然早早有了抗拒，可主動去聽的，也往往名不符實。這不是因為其人口齒不夠伶俐，邏輯不夠雄辯，風度不夠翩翩，恰恰相反，能夠站到臺上的，若不是憑藉了權勢，總要有一些風度。

但這終究還是不行。

我們聽一個人講些什麽，並不是要聽複述，更不是請人來代替我們讀書，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傾聽另一個人——和我們一樣悲喜——來說說他自己的生活，說說他自己的體悟。

我們不是什麽偷窺狂，更非要有八卦之心，只是在枯燥焦慮的生活中，希望看到有一個相似的自己，還能有着不同的生活。如果可能，我們也希望能夠簡化的，方便的，拿來用在自己的生活中。我們欣賞飛翔，不是因為我們一下子就可以學會飛翔，但看到了翅膀，終究可以有一些想象，或者一些期望，明白我們可能達不到，但終究有一條路，可供我們去行走。

這就是我們所期待的，而現實中往往不能遇見的。

我聽了吳展良教授的視頻。視頻效果不是很好，也沒有字幕，一些地方録製得聲音很低，所以要更用力去聽。這樣太累，所以，我只是聽了大概。我沒有評價的讀書基礎，所以只能談感受。從這樣的講座裏，我們聽到的不是解釋，而是一種驗證后的體悟。

我查了一下資料才知道吳老師已然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也才明白他曾經師從我所敬佩的錢穆、余英時兩位先生。

他有一個視頻的題目叫作：如何在壓力下維持心理健康。也有另一個視頻，似乎是說如何應對焦慮生活。

總之，他現在更多講的，不是一種學術上的研究，那是需要非常嚴謹的科研范式。他現在所做的事情，更近似於古人所說的佈道，所談所說，都是自己的心得，既有專業上的基礎，也是自己生活中的真實體驗，既是在向聽眾交待生命，也是從教和學之中，得到一種彼此心靈的印證。

從這一方面來說，我們聽這樣的課，是受益的。

只是，再慈悲的聖賢，也無法代替每個人去生活，再通達的人生，也只是別人的人生。

夢終究是自己的。

你能想到的，正如你所夢到的，你正忘記的，也正是你還會記起的。

最近讀到孟浩然的詩，總覺得他和王維的詩有些許不同，書上也對比了兩個人的氣質和方法，但終究讓人覺得還差那麽一點，也許這就是寫在書中的限制吧，一些更細微更個人更私密的感覺，是不能寫進去給人看的。這不是評論家的失職或逃避，而是任何閲讀，到了最底層的時候，便不再適合說與任何人聽了。說了就是錯，或者有了說出的念頭，一切也就開始偏轉了方向。唯有在那種朦朦朧朧，似乎咂摸到，卻又稍縱即逝，悵然，恍然的境界之中，才能讓人虛虛實實找到那種感覺的存在。

孟浩然寫詩：

掛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 
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 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鐘。

好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