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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走

「您這樣可不大好啊。」

雖然心情正好,可突然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指責,還是讓人感到不快。

「您有什麽指教?」我看着這個蹦出來的小個子,心想,這又是誰。

「本來也沒什麽要說的,」小個子一本正經地說:「畢竟人和人相處算是緣分,今天熟悉,明天忘記,也算是常態。可我們認識這麽多年,卻裝作根本不認識,未免太說不過去了吧。」小個子說到這裏,氣憤地帽子都跟着顫動起來,她又繼續指責:「即使點頭打個招呼也好啊,可您也太過傲慢無禮了,看見我居然裝作什麽也沒看到,兩眼一抹,就這麽過去了。太讓人傷心,傷心得鼻子都要酸掉了。」

小個子竟然還低下了頭,看上去是難過得不成樣子。

我心裏那點不快是沒了,卻多了裝不下去,都浮到臉上的迷惑。

「可您到底……」

「我說吧,」小個子擡頭速度倒是很快,「您就是已經忘記了我。太讓人傷心,傷心!」

「我……」我蹲了下去,也顧不得什麽不禮貌,上下仔細打量,只見她穿着一身粉色長裙,個子小小的,卻有一頭白髮,兩隻眼睛大大的,彷佛水銀裏的黑珍珠,既有委屈,又有氣憤。雖說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人,可我也不認識她啊。我在心裏想啊想,猜啊猜,最後只好認命地放棄。

「我說,您還是告訴我,您是誰吧。我要承認,真是把您忘記了。這都是我現在年紀大了,頭腦不清楚的原因,請你原諒我的疏忽。可這絶不是傲慢啊。」我誠懇地說。

小個子終於少了點傷心,說:「好吧。您說得也有道理。我不該這麽着急,畢竟誰都有老的時候。可有些事,有些人,忘記了還是沒有道理啊。」這真是不肯放過的小性子啊,說不上幾句,就又要訴苦兼指責了。

我連忙打斷:「您說得有道理。可您是誰呢,能不能先說說。」

「我是你的夢啊。」

「什麽!」我大吃一驚,這真是讓人想不到。

我不禁又仔仔細細看了她一遍,還是那副模樣,但在這句話的提醒下,我身體里的某個地方,不知怎麽好像「啪」地響了一聲,然後又是接連幾聲,什麽崩開了一樣。

我看着那小小的個子,忽然記起那時候的卑微懦弱,即使做着夢,都沒法展翅飛翔。我看着那頭白髮,就回想起,白天黑夜都無法擺脫的迷茫。我和她的眼睛相對,又明白,這確實是我的夢,因為現在的我,再不會有那麽純潔透明。我站起來,和她很近,卻又大小懸殊,我不知道為什麽剛纔竟然一點兒也記不起來,但這種小而倔強的模樣,一定是我曾有過的樣子。

不知什麽時候,剛纔看過的風景,慢慢都遠去。我站在她面前,眼中慢慢有了涼涼的淚水。

「你是怎麽了。別哭啊,我相信你不是傲慢的忘記我了。」小個子還是那麽善良,願意相信每個人,即使他們並不總是可信。

我卻再也忍不住,只好將頭仰起,那是無盡高遠的天空,沒有一絲陰霾,只有陽光謡言。

「是光,是光晃得我眼睛疼。不是淚。」我含含糊糊說,鼻子裏有着淚水變成的鼻涕。

小個子沒說話,只是溫和地仰頭看着我,卻又不說一句話。

時間輕輕拍拍我,也輕輕拍拍她,彷佛告訴我們,偶然開始,也要很快結束。

「你還好嗎?」我低下頭說。

「好。永遠都是那樣。只要你不忘記我,我就很開心。即使不和我說話,即使我喊你,你不回應,可你不要忘記,我就會一直很開心。」小個子眼睛里笑着。

「我說。我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要走了。」小個子揮揮手。

「別。」我卻無法挽留她。

小個子笑着轉頭,輕盈地奔跑,彷佛還是那麽年輕,頭髮漸漸變長,雖然都是雪白的顔色,卻仍然活力四射。

我說:「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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