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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愛讀書,喜愛詩,更喜歡哪個? [大家不用困惑,我關注和拍手都是很隨性的,不用一定回拍,也不用一定回關。因為我是把追蹤作為一個個人閲讀器,不定期梳理,隨着自己的關注變化,關注再取關,取關又關注。所以不要困擾,都好,都好,大家一切都好。^_^]

仙門(一)


那天夜里,忽然下起大雪,雪下得急,轉眼就在門前積了厚厚一層。待在劇院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天氣,只顧盯著臺上呂洞賓念白:照游碧落暮蒼梧。廳里都坐滿了,因為難得一見全本上演,又是很難遇到的名角兒,這座城里的戲迷爭先恐后,都擁到這里,連座位四周的走廊都站滿了,水泄不通。雖然無人作聲,可畢竟不大的空間里也擠了好幾百人,總是不大舒服,若是像我這樣裝樣子的戲迷,就更是難以忍受了。

因此,我早早就出來,將自己的座位讓給一位領著孩子的女士。站在門前,恰好看到這雪開始下,風吹了一陣,天色就變得更暗,似乎是黑得早了一些,雪就下起來。開始還小,轉眼間就扯散了棉絮一樣,紛紛揚揚得下起來,先是積了一層薄雪,然后路上就黑白分明,那兩條黑色的線,是經過的汽車壓出來的。

我是陪著剛認識的相親對象來聽的,只因為我大姨叮囑再三,即使不樂意,也不要給人留下壞印象。其實姑娘挺不錯的,文文靜靜,長得也清秀,大姨向我夸獎對方不少。可我正處于人生低谷,恰恰不是開始感情的時機,實在拖不過,只好來應付應付。吃完見面飯,大姨他們就都走了,給我兩張票,讓我陪姑娘來聽戲。聽說這是姑娘的家傳,她的父親是我們市里大學的退休教授,一輩子都研究那些古書古畫,以前在古玩街上班的時候,也遠遠看到幾次,聽說是個真戲迷,只是退休后就不再出門,因此我大姨便讓我陪著姑娘去。說起來,我們兩家還可以攀上一些親戚關系,只是從法律上來說,實在沒有什么可糾結的地方。

抽了一根煙,覺得沒什么意思,就從右口袋里掏出一本書,隨意翻看起來。這也是我的一個習慣,到那里都愿意帶本書,或者一份報紙,只要帶字就可以。記得有一次坐長途汽車,到的太晚,什么也買不到,只好隨手從乘務員那里拿了份廣告,一路上也看得仔仔細細。身邊坐著的大媽,還以為在看什么大新聞,一個勁兒讓我講講。

這天我本以為沒什么個人時間,就只拿了一本小冊子,大概二三十頁,是上個世紀啟智書局石印本《仙門記箋》,作者題名為醉仙樓主。這本書是我在明州開書店時收的,后來書店倒閉,合伙人消失,各自回家。我沒有去撿破爛,只是從一個不平的凳子下面,找到這本書帶了回來。其實也送去寄賣過,可終究沒什么人問,畢竟啟智書局算是出版業粗制濫造的鼻祖,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就開始大量翻印偽造各種亂七八糟的書籍。有的截頭搭尾,有的虛構作者,或是肆意摘編,要么大言誆人,加上印刷量大,明明也算是時間久遠的老玩意兒,可一直不受人青睞。

這本書原本是夾在一堆私人藏書里收進來的,只是大概查了查公私目錄,然后看看各家同行有沒有什么記錄,發現只是大路貨,就扔到書架上擺著,也不知道誰又找來墊凳腳。

書里的內容,其實挺無聊,和《神仙傳》《列仙傳》這些故事差不多,記載了幾個成仙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從前人書里面竊取來,改頭換面而成,只是最后加了一章整理者自己的話,大概是說了一下自己修仙求道的心得,也就是所謂如何打開仙門。

「宮殿郁郁,似真似幻,云氣五色,中有玄黃,珠玉之樹,龍虎之峰,密密叢叢,游戲其中,瑯瑯蒼蒼,銅鐵之聲,非虛非實,爛柯迷途。」正讀得起勁,忽然旁邊一個人推了我一下,又一把搶過那本書,喊道:「什么書?你從哪里知道的?」聲音粗大,嚇得我退了幾步才站定。

他搶了書,站在我原來待的地方,只顧翻書。

那是一個老頭子,矮矮壯壯,頭卻禿頂,肚子突起來,明顯發胖。細長眉毛,圓臉,圓眼睛,厚嘴唇,嘴里正念叨什么,翻了一陣,又上下打量我,那是一種評判審視的眼神,我在和明州商人打交道的時候最常見到。

我心里不喜,而且這明顯是他無禮,所以難免有些生氣。

「你是誰,你知道在做什么嗎?」

那老頭子合上了書,沒有說話,只是又看了看我。這時候,從他身后又出來了幾個人,看起來是跟隨他來,站在我和他中間,又有一個人站在老頭子身邊,聽他低語了幾聲,就走到我跟前說:「小兄弟,十分抱歉,我是問道公司的經理,姓李。」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我只是冷冷站著,并沒有去接。

「不要生氣。我沒有惡意,」這個李經理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笑,說:「那位是我們公司董事長的叔伯,平時很少與人接觸,也不大會和人打交道,剛才可能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說:「如果只是誤會,我也不是喜歡惹事的人,請你讓他把我的書還給我,也就算了。」這時候,已經快到戲散場的時候了,我也不想相親的姑娘出來時,還要看到這種事。

李經理點點頭,說:「書是你的,肯定要還給你。不過,」他回頭看了看那老頭子,接著說:「陳三叔說非常喜歡這本書,能否請你把它轉讓給我們?」

我搖搖頭,說:「我不想賣。請你拿回給我吧。」

李經理沉吟了一會兒,說:「好吧。今天確實不是好時機,不過,我們確實誠意想買,我看小兄弟你也不是真不想賣。大概今天也確實是唐突了,我再說聲抱歉,如果方便,我們下次再聊。」說著,他轉回去,和那老頭子嘀嘀咕咕一陣,將書取回來還給了我。

他們一行人轉身離開,李經理坐到開過來的車子里,還和我打了個招呼,才關門離開。

這時,里面散場的客人已經開始出現,紛紛攘攘,似乎還在議論著今天的好戲。

那姑娘也在人群里向外走,我迎了上去,接到她說:「下雪了,我們打車,先送你回去吧。」

「我一個人坐車回去就行,不用送。」姑娘剛在里面看完戲,臉上還有些熱出來的紅暈。

「先找車。」我們便走出來打車。這時候雪還沒有完全停,除了有車的人,都站在路邊打車,或是索性步行回家。我和姑娘的家都離得很遠,走路回去肯定不行,我說:「你在這兒等,我去遠一些地方攔車。」

那姑娘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讓我去。

走出去兩個路口也沒有見到什么車,我正在猶豫,是不是先回去的時候,有一輛車停在我身邊。司機打開車窗說:「先生。」

「你找誰?」我不認識這個司機。

他說:「找您。李經理讓我送您一程。」

我想起剛才的事情,才明白李經理是誰,只是覺得這樣上車似乎不大好,而且也不知道李經理究竟是什么人,所以只是搖頭。

司機打開車門說:「車上沒有別人,李經理說雪天不好打車,如果看您沒有打到車,就送您一程。請您不要在意,也算是對剛才那件事的賠禮。」

這時旁邊還有幾個人在問,是不是能搭車,司機又一意邀請,再想到姑娘還在那面等著,我終于還是坐了進去,并喊他開到劇院門口,捎上姑娘。

姑娘沒想到我竟做了這輛車,眼中有些驚訝,只是安靜地沒有說話。

車子一路開出去,我不知道姑娘的家在那里,只好讓她指路。

這時,天色已經很晚,路燈下人影稀疏,只有一些小超市的燈還亮著。姑娘讓車子在一個路口停下,便下了車,我也跟著下了車。司機倒是沒有啰唆,很快開走了。

姑娘看了看我說:「我的家還有一段路。這里有巴士車,再坐一站就到。要不你就從路對面上車回家吧?」

我有些驚訝,說:「為什么不讓車再往前走一站?」

姑娘不知因為什么事而有些躊躇,竟沒有馬上回答。

我問:「有什么不好說的嗎?那你不必告訴我,但確實太晚了,還是讓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姑娘說:「那我們先坐車。」

等了一輛車,我們兩個人就坐了上去,人不多,后排空出很多座位。

姑娘讓我和她坐在最后一排。

巴士向前開去,窗外的雪已經完全停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路燈下的亮晶晶,燈光之外則是暗下去的白。

姑娘低聲說:「你最好不要和那輛車的主人有什么來往。如果有,最好馬上斷掉。」

「我不認識那些人,只是剛剛因為一些事,才撞上的。」我將剛才的事情,簡略地說了說。

姑娘說:「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想要你的書。但這些人確實很奇怪。我爸爸曾經和我提過那家公司,名聲并不好,雖然沒有什么具體的事,但還是不要打交道得好。」

我不知道她爸爸這樣的文化人,怎么會和這家公司有瓜葛,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評價,但我本來就不喜歡那些人。雖然那位李經理看起來不錯,說話做事也像是講道理的樣子,但兩相比較,我自然還是愿意聽姑娘的話。即使不是因為大姨的話,我也更愿意相信這個姑娘。

當晚,我送她回去后,就徑直回了家。臨睡前還翻了翻那本書,也沒發現有什么不同之處,想著明天再問問當初書店的同行,看有沒有人知道更多。

第二天,我開門拿送來的報紙,卻碰到一個人。

明顯是等了很久,一臉疲憊,圓胖的臉頰上有著一絲黑氣,眼睛紅的,眼皮也耷拉著,根本是勉強睜著,從頭到腳都格外狼狽。

我本來還在回憶他是誰,這人卻喊了一聲,「救命啊。」嘶啞又粗大的聲音,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來,這就是昨晚搶書那個老頭子,似乎李經理叫他陳二叔,還是陳三叔。

今天的他已經沒有了昨天的蠻橫無禮,反而滿臉都是哀求的模樣。

「請你一定跟我去一趟。」

「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我為什么要跟你去?」我轉身就想關門。他卻抓住了我的衣襟,不肯讓我走,嘴里一個勁說:「跟我去見二老爺。」

我沒能掙開他的手,十分惱火,但又不好真動手,只好說:「你先放手。」

「我放手,」這老頭子說:「你跟我去。」

「你先放手。」

「你跟我去。」

「我——」我左右張望,看能不能喊誰來幫忙。

老頭子卻抓緊我說:「一個要死的人,你都不肯去看嗎?你不去看他,他就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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