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趣

「一些人說寫作是認知的唯一方式，但其實它是承認的唯一方式。這在普魯斯特的作品中尤其常見。你讀到什麽然後會說，對，這是真的，這是我所經歷過的，這是我所見過的，我也有過這種感受，但是我卻無法像他那樣表達出來。」

有一段時間，我會十分關注寫作方面的書籍，比如特別有名的《故事》，我既有平裝版，也有精裝版，還買了這個作者的另一本同系列作品……但我并沒有從中受益——這不是因為它一無是處，胡言亂語，這樣說太不公平。人無法去評判自己還不理解的事物。但我確實沒有從中得到太多教益。

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麽場景劃分，以數字排列的某某動機，或者什麽救貓咪等等……總之，我讀過的感受，並不強烈，更準確地說它們讀完了，也就讀完了，我除了知道一些名詞母題外，仍然沒什麽幫助。嗯，我還是不知道怎麽寫。

但在這期間，買到的一些作家自己的「操作手冊」卻配得上它們的價格，就算我讀完了也一樣沒寫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小玩意兒，可畢竟它們足夠有趣，能讓我不心疼花掉的銅板。像斯蒂芬·金的，還有村上春樹，包括那位我很喜歡的勞倫斯·布洛克——喜歡他的小說課堂，可並不喜歡他的本行。

作者自己的寫作指導，總是更有血肉，也更懂得如何吸引讀者。它們可能讀完了，依然不能讓你成為一位稱心如意的寫作者，但在閲讀過程中，你會和讀小說一樣，期待着他的下一章。

臺灣的許榮哲，有一套《小說課》，與其把它當作寫作指導，倒不如作為一本小說鑒賞來讀。精到的文本分析，值得我們讀上一讀，這也是我讀《小說鑒賞》這本教材時，得到的差不多感受。就算你不喜歡作者的分析，起碼還能收穫好幾本足夠經典的小說。我當初在《小說鑒賞》中，便偶然間瞭解到弗蘭克·奧康納。而他的那篇《醉漢》簡直絶無僅有的有趣。我不能說這短短的故事，值得上什麽奬勵，但我想，在我今後的生命里，應該時刻待在我遠行的背囊里。

不過，這種買來買去，讀來讀去，然後依然買來買去，最後不讀不讀的日子，最終還是結束了。什麽時候結束的？不知道，反正等我想起來的時候，不讀的書已經堆滿了一排架子，買的電子書也擺滿了一頁、兩頁……最後也成為我第一批清理賣了舊書的選擇對象。

我不太喜歡賣給書販，有時候即使一分錢不賺，也想將書流轉給另一位願意去讀的人。

書的價值在於得到閲讀，而一本好書的價值則在於得到反復閲讀。

哈羅德·布魯姆對於經典的定義，不管經歷多少風雨歲月，依然會在我家門前的橡樹上，熠熠閃光。夕陽落下，每片葉子都閃着光，而我的眼睛看着遠方，也就像是回憶，不可觸及，不可回頭，卻始終能感受到當時自己的心跳。

讀過的書未必都能記住，真正能記住的，卻一定不會再忘記。

在年輕的時候，我們中急切地尋找朋友，不願意成為群體外那個孤獨的小孩兒。如果有人不理自己了，總會先去想想，到底為什麽，憤怒對着外界，自卑卻陪伴自己。年輕需要訴說，但訴說的對象，卻不會像一棵樹那樣，默默傾聽，始終不會離去。

但孤獨還是一種必然。我們總會在生命中學會沉默，並且明白了，朋友原本不是刻意強求而來。就如走着路，在大路上，很多人都能和我們並肩而行，但隨着每個人方向的確定，各自便有了各自的路向。人越走越少，生命越堅定，那路上的風景，便只有很少人欣賞。並不是他們選擇錯了，自然也不是我自己選擇錯了，如果所有人都錯了，那還有什麽人是對的？

我想，我們不能加入這裏，不能獲得某人的喜歡，無非是自己的原因。這不是我們有什麽缺陷，只是我們沒有讓自己更加鮮明。螢火蟲要隔着黑夜，去尋覓同伴，但只要自己仍發着光，那就不用擔心，同伴會看不見。人生大概也是如此，沒有朋友，並不是一件壞事，停留在孤獨狀態中，也不是什麽怪癖。只要我們對自己的生命，仍有一種不捨的感動，那一切無非是海中的巨鯨，沉靜的海面，黑色的海底，一切都是值得的。等到浮出海面的時候，那噴出的水柱，宏亮的鳴叫，都會再次打破生命的蟄伏。

寫作大概也是如此。但很顯然，作者是個更怪癖的群體，與其說這種「怪癖」來自性格，倒不如說來自觀察，來自表達。

寫了《九故事》，寫了《麥田守望者》的某某——話說，你知道這個某某是誰嗎——很怪異嗎？他刻意讓自己進入一種與世隔絶的狀態。自然，這不是說他成為了一名自閉的人，他只是讓外界的好奇，停留在邊界之外，而他將自己的生命，完全投入到自己所喜愛的事情上。

這就像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放下一切研究，每日只看着螞蟻來去。

「這樣觀察有意義嗎？」

大師慢吞吞說「有」。

「什麽呢？」

「對我來說，它有意義。但不必對任何人都有意義。」

世界很有趣，對吧？所以你讀到了這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