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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末日前寫影評

抛開“香港電影已死”的陳舊論述,你才能看到新港片的活力

疫情不斷加劇,戲院也準備關門,原定的課程也改成zoom在綫教學,在家百無聊賴之際突然想起了前段時間發佈的金像獎提名名單。縱使膚淺的媒體不斷重複“香港電影已死”的陳詞濫調,但從這份榜單來看,我想説香港電影不僅不會死去,反而讓人看到不斷釋放活力的新芽。

金像獎提名名單的作品和臺灣的金馬獎相比不算豐盛,甚至和大陸的金鷄獎比起來都略顯遜色,在網頁上點開名單的圖片一看,最顯目位置居然留給了合拍片《少年的你》,接踵而來的則是一系列的本土小成本人文電影《花椒之味》、《叔叔》、《金都》等。這樣的陣容乍看之下令人有大跌眼鏡之感,但在感嘆香港電影沒落之前,我們不妨先思辨一下,我們口中的“香港電影”究竟是什麽?

黃金時代“香港電影”的集體想象

去年金像獎大熱門的《無雙》或許迎合了觀衆對於純粹港產片的想象,發哥手持雙槍的銀幕風采,再次成爲熒幕上最動人的部分。這種動人畫面的背後是既是大家對於黃金年代老港片的情意結,也是大家對於“港片”認同的集體意志。我們姑且不去討論《無雙》的好壞,它在當下最顯眼價值其實是在於提供了一個懷舊的空間,讓大家的情緒可以透過作品的魔力得以宣泄。從内容上看,一個有經典港片人物,利落動作畫面,又融合了fight club等西片情節的港片正是人們對於“香港電影”最精準的定義,中西合璧,又帶有自身的創作特色。

我們再來看看金像獎的定位,《無雙》的勝出是市場、技術、藝術等多方面因素權衡的產物。主辦方既要照顧大衆情緒的把獎項頒佈給觀衆都受落的電影,也要體現出本土成熟的工業體系。從這個角度上來説,金像獎的定位就不旨在對電影的開拓和創新,它要凝結的是一種對與本土的身份認同,也是在產業的高度對優良的工藝品給予加持。而金像獎亦甚少頒給合拍片,因爲它又要體現自己的主體性——一個基於本土的,能體現香港本土文化的作品。


結合金像獎和《無雙》本身的content,人們口中那個一直在“死去”的香港電影的面貌也慢慢清晰起來了。熟悉的港星面孔,精心動魄的槍戰等是經典的包裝,整體純熟的製作水準,基於本土的文化語境是不變的内核,這些結合起來亦是人們常説的“港味”。我們無法接受這中間任何一個環節的欠缺,内地觀衆的刻板印象裏不會把只强調本土意識的《十年》、《淪落人》當成是他們熟悉的港片,也不願接受香港導演北上拍攝的《紅海行動》、《智取威虎山》等是港片。時移勢移,人們所熟悉的那類港片會越來越少,甚至再過幾年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但這就能代表“香港電影”已死嗎?粗心的觀衆必須要察覺到的是這幾年香港電影創作者主體再慢慢的發生轉變,甚至從這份名單就頗能察覺到的“換血”意味。


“少年的你”和“金都”背後港片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其實只從《少年的你》和《金都》兩部電影,便能其實只從看出香港電影未來發展其中兩條路徑。

《少年的你》當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它用真實質感的外殼,去隱性的批評高考和霸凌,又講了一個通俗傷痕文學故事。但其實作者的思考的態度都相當刻板,這就造成了外殼真實但内核虛假的感覺,就是一種假的“硬核”(hardcore)。但從背後的製作看,卻相當可圈可點。香港當然需要像曾國祥這樣能匯集兩岸三地資源,并且精確計算市場,滿足不同受衆的創作者存在,實際上這也是很多在當下工業體系的創作者所努力的目標。曾囯祥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多年,以前拍攝的《戀人絮語》還是可以看出濃重的實驗意味,在《七月與安生》成功後,其對於攝影、美術執行力的達標,尤其是對於演員的調控都成爲他能馳騁内地市場,甚至被稱爲陳凱辛接班人的重要軟實力。而這背後更重要的是那份繼承自嘉禾和陳早期自組的UFO的工匠性和專業性,也是被大家形容為“業良”的東西,使得這類斧鑿和精確計算之下的通俗劇得以在内地市場生根發芽。當然,除了港人的工匠精神,也可以將這部片解讀為反體制力量被馴服的過程,只是這種解讀太過汎汎又過於普世,影評人也不應該牽强附會到任何那場社會事件。相比之下,對於都市感微妙氛圍的刻畫和香港電影工業的精益求精,正是内陸導演所欠缺的東西,也是香港電影工業繼續馳騁内地的重要力量。

《金都》是看得很舒服的電影,作者Norris從自身經歷出發, 又使用“假結婚”的特殊處境描摹了一個吸引觀衆的點,而這一部電影對於女性豐富形象的大膽刻畫則是讓今年很多好萊塢電影都自愧不如的,作者的觀察明顯跳脫了對於以往港產片對於女性的平板想象,從適婚年齡的困境出發,很快便牽扯到了一系列的社會議題。導演對於這中間種種關係的描寫都顯得溫和而善良,無論是陸港關係,同婚議題,都不粗暴的把錯誤歸因到某一方,最後這種善良凝結起來的力量造就了熒幕中女性自由的實現。從更宏觀的角度來看,《金都》這類電影正是和近年來崛起的《淪落人》、《一念無明》等,代表了一股關注本土題材的創作崛起。《淪落人》講菲傭群體,並用了一個特例去顛覆人們的刻板印象。《一念無明》是借躁鬱症患者隱喻城市的集體憂鬱。這類電影通常都有其獨特的美感,著力捕捉市井閒和煦溫暖的人情。雖然不依賴大製作,但裏面蘊含的生氣和活力絕對不必任何大製作的電影來得低。

香港電影的發展的出路

香港電影還能走下去嗎?當然能,而且現在就可以看出清晰的走向,無論是集合大中華語境下延續的香港精神,還是强調本土意識和集體回憶的創作,都顯示出本地創作軟實力絕對不容小覷。更可況這個地方其實擁有著豐富的創作資源,《金都》的導演是通過導演的人際網絡偶然請到張叔平來剪輯的,小製作的《淪落人》、《一念無明》也都請到了不計片酬的影帝級演員來助陣,這些都是基於香港電影人深厚的資源纍積和强大的社會資本才能得來的獨特發展優勢。

令香港電影人迷惑的是與大陸的關係,14年《打擂臺》的獲獎已經看出本土電影人圍爐取暖的姿態,而15年《十年》獲獎更是令兩邊儼然形成對抗之勢。香港電影人把大陸資本和合拍片看成是對本土電影的侵蝕,而香港資深導演在内陸取得的輝煌成就也并不能令本地人有一絲一毫的自豪。相反,爲了對抗强大的資本介入,有些導演乾脆只拍能引起local共鳴的題材,而之前提到的本土電影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長起來的。他們不强調鏡頭運用和剪輯,光是凴題材的細膩程度,就足以讓本地市場買賬。

這也是我對於香港電影的憂慮,因爲本地電影人不能只追求拍一部無法在本土之外引發討論的電影。(當然有些電影的對人物的刻畫還是很新鮮)新一代的香港電影能不能運用好現有的意象符號去發展出一種新的美學,更新文化的時態,正如日本新導演不斷革新的美學手法和後現代命題,創作新的影像書寫,刻畫新的年輕世代群像一樣。這也是我的期待,對於香港這麽一所同樣後現代的城市來説,大鳴大放的工業製作顯然不會成爲本土文化圈子的主流審美,而更加分衆,且能熟練運用本土意象符號的影像創作,究竟什麽時候會出來,落地窗下色彩過分斑斕的銅鑼灣,自帶掌故的牛頭角和九龍公園,劉以西西和北島,這些新奇迷人的元素在賽博朋克之後,能不能被創作另一個維度的香港美學,成就新的浪漫傳奇,我也每日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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