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派Mas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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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杨笠事件”圆桌(上):杨笠是极端女权或是在消费女权?

杨笠代言被撤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在这个贴标签、扣帽子、捕风捉影等等在网络世界横行的年代,多数派希望能用圆桌搭建平等、细致、包容的讨论,从而去触摸问题。我们这次将分成上下两篇进行讨论。第一篇主要处理的问题集中在杨笠事件本身引发的一些热议话题。第二篇我们将发散开去,针对“喜欢杨笠就为她花钱”、“会买买买的女性地位才会提升”等观点,说一说这个事件过后我们或许应该思考的关于女性力量和消费力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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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杨笠代言被撤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如今,不仅仅是英特尔所谓“女性无权染指”的领域代言信息被删除,就连杨笠在直播间推广卫生巾也招致各种人身辱骂。事情已逐渐演变成进入主流话语空间的女性的正常生存和发声都蕴藏着各种危险。不久前,多数派发过一篇针对该事件对男权和资本逻辑进行声讨的檄文。而这次,我们召集了一群朋友,以圆桌论坛的方式讨论网络上热议以及我们自己认为非常值得关心的话题。在这个贴标签、扣帽子、捕风捉影等等在网络世界横行的年代,多数派希望能用圆桌搭建平等、细致、包容的讨论,从而去触摸问题。我们也相信,这样的讨论也能代表女性主义的力量——不是一人独立高峰,而是每个人都能在一个团结的群体中帮助别人,也获取别人的养分。

不要看人眼色,要来势汹汹。我们这次将分成上下两篇进行讨论。第一篇主要处理的问题集中在杨笠事件本身引发的一些热议话题。第二篇我们将发散开去,针对“喜欢杨笠就为她花钱”、“会买买买的女性地位才会提升”等观点,说一说这个事件过后我们或许应该思考的关于女性力量和消费力的话题。

对谈|那那、大丁、杏仁露、子姜、淋署、木翮、Steph

一、你怎么看待杨笠是”极端女权”的这种观点?

用“极端”的帽子去打压任何对女权的支持,只要挑战现有的父权制结构,只要对男权的文化、资源分配结构提出质疑,任何的女权主义者都被定性为“极端”女权。

那那:杨笠被举报主要理由是所谓“性别歧视”和“挑起性别对立”,所以就被扣上了“极端女权”的大帽子。近些年来例如弦子、例如米兔、例如江山娇事件,好像只要涉及到女权问题,就会直接被打成“极端”,不知道给出这样评论的人心中,“非极端”的女权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希望所有用到“极端女权”这个词的评论员们都先给出相关定义再进行讨论。这里我们没法展开讨论极端女权这个词本身对女权主义的污名化和打压的问题,也不说杨笠到底是不是所谓极端女权。单说“极端”这个词,与其说杨笠的脱口秀极端,不如说“举报”这个行为更极端——一切不符合我的心意都必须想方设法动用权力和权威让它消失,通过谩骂、威胁人、人身攻击让对方闭嘴。比起这些行为,杨笠可真是太不“极端”了。

大丁:随意贴标“极端”,尤其是在女性议题上,体现的正是对女性发声和行动空间的暴力压制。就像ta们在骂杨笠“极端女权”的时候,会喜欢对比抬高说,AMD的女性总裁苏姿丰才是“真女权”,其实这就是ta们在规训女性的发声和行动,ta们只允许女性按照ta们认可的方式去实践所谓的女权。而一切超脱框架的,都被打上“极端”的烙印,“有罪化”是最好的让一个人闭嘴、消失的方法。现在大家都热烘烘地说她“挑起男女对立”,说实话,我觉得那些滥用“极端”标签的人,才是所谓的挑起“男女对立”的人,因为ta们在不断缩窄且隔绝两性沟通和理解的空间。“极端”标签一贴,大门一关,你有你说,ta有ta骂。反正你说什么,一句“你就是极端女权”就浇熄了想要真诚沟通的热情,以及共同行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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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露:据我(不完全的)观察,热衷于区分极端女权和理性、正统女权的人,对于后者的定义往往是先谈义务再谈权利,并且搁置女性对于现存不公义的种种指责,其居心非常可疑。我并不认为任何人有资格定义“温和”与“极端”,或是分辨一个人女权立场的真伪。不是说不能谈论,而是这类的指责与辩解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因为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的行动(甚至有些人本身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发言)。其实不仅“极端女权”、“田园女权”、“女拳”可以成为污名化的词汇,在某些语境下,有人甚至会强调“要平权,不要女权”,这时“女权”本身都成为了禁忌。这种情况下,如有退让,便是无止境的。对污名化标签的洗脱和辩白,已经落入了对自身表达的审查和抑止的圈套,是非常值得警觉的。女权本身是一种反抗,反抗的激烈程度取决于已存在的压迫有多显著,而不是反抗者本身有多“极端”。既然已经选择反抗,就要抛弃循规蹈矩、畏首畏尾的心态。

子姜:我想接着杏仁露说下去,所以对于这些热衷于区分所谓“极端女权”、“田园女权”和“真女权”的人,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是否“极端”,是否“田园”,真正的问题在于女性的这些观点和诉求是不是动了他们的蛋糕,只要是动了,甚至只是质疑了他们“理所当然”获得蛋糕的权力,不管这蛋糕是象征性的(譬如姓氏)还是实质性的(譬如继承权),那样的观点和诉求就都可以被定性为“极端”、“田园”。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要为“极端女权”、“田园女权”欢呼,正是这些声势浩大的反扑说明我们的质疑和诉求都打在了正确的位置上。对于真正思考性别平等问题并以行动维护女性权益的人而言,大可不必为这些帽子挂怀,因为这些帽子本就对于推动女权的事业毫无兴趣。

淋署:“极端女权”一词的使用者对真/假女权的区分,让我想到前一阵子关于“底层研究正在伤害底层”的讨论(多数派发了一篇文章对此命题予以驳斥),其以相似的逻辑区分了真/假底层研究。所谓“底层研究正在伤害底层”的论点就是,当下的底层研究太“极端”了,把底层生活描述得太悲惨无助,而“真”底层研究则应该看到底层的“主体性”等等。潜台词无非就是:你看啊,不是也有女性当了总裁吗?不是也有成功实现阶级跃迁的工农吗?用个例、幸运者、强者的故事,去否定整体压迫性结构的存在,这是一套惯用的话术了。

正如前面很多朋友所说,“性别对立”绝不是女权主义者能挑起的,而是男权社会自身规定的;同样,阶级对立也不是“底层研究”能挑起的,而是资本主义社会自身规定的。在此背景之下,任何点破了、挑明了压迫性结构的言说,都必须被扣上“极端”的帽子并加以铲除。让我们看看切·格瓦拉怎样回应有关“极端”的指责:“不要问篝火应不应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 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剥削压迫还在不在; 不要问正义事业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二、你怎么看待“杨笠在消费女权”的这种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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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翮:杨笠本身我们当然不能根据她的工作内容指责她,亦或是对她的目的进行诛心之论。这很幼稚,也是很多“中立男侦探”在做的事情。发散出去想,我们也不需要对她过度神话,把人变成一个女神雕塑。能有活跃的性别议题探讨本身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而我们也不需要给自己设立什么“贞节牌坊”。杨笠在她的工作中、语言内容中是否是一个“完美”的女权主义者根本不需要去评判。完美不完美本身就掉入了一个陷阱中——只有完美无暇的圣女处女才能说自己的故事,才能是被人们同情的女性代言人,女性主义领导者。这根本就很荒唐。如此的评判标准能放在杨笠身上,就能放在其他人身上。我说我自己的处境、说女性的生活经验还要经过无数道德检验官和说话自相矛盾的“女性主义哲学家”的判断?还是那句话,社会力量的发展当然要有很良好的理论导向和沟通,但万万不是通过排除法进行的。

那那:首先,像木翮说的,污名化对方的人格(人格攻击)是辩论中常用的谬误之一,其实并没有直接回应讨论的话题,而是通过攻击对方的人格,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逻辑上来说本来就是有问题的。其次,与其考虑杨笠是不是在消费女权,不如反思一下我们有没有所谓“不消费女权”的方式和空间。如果是脱口秀演员讨论女权问题或者说只是女性的普遍生活经验问题,会被说是消费女权;如果媒体讨论杨笠问题,会被说是蹭热点。那么怎么样算是不消费女权呢?我们有没有一个可以公开、理性的、不会被权力禁言、并且逃脱在资本框架之外的讨论女性问题、女性权益的空间呢?这个也许是更重要的问题。

杏仁露:中国女权运动目前的开展情况,似乎并没有理想到让我们有条件挑剔一个为女性发声的公众人物的居心。“消费”一词让我联想到去年的CK黑人大码模特事件,该品牌在遭到谩骂的同时也被怀疑是借此吸引热度。但从功利些的角度来看,真的有很多品牌愿意做出打破刻板审美的姿态吗?真的有很多脱口秀演员能够毫无顾忌地对父权社会的荒谬现象展开控诉吗?如果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么对稍稍冒出来的苗头展开猎巫行动,便是一种得不偿失的做法,也是整场运动的失焦。此外,我能理解一部分女权主义者认为杨笠仅仅在表达情绪,而非提出具体诉求,并不值得学习。但这不代表杨笠所做的事情(以及引发的现象)没有价值。例如“普却信”的现象在互联网上引起了女性广泛的共鸣,很多人开始谈论自己的相关经历。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你我都无法做到将那么多女性的生命经验连结起来,而杨笠做到了。单凭这一点,她便不必受到(本就无解的)良心上的苛责。

Steph:我从一两年前开始看国内的脱口秀。我发现很多脱口秀男艺人,在提到任何跟女性有关的话题的时候,就会表情语气变得特别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然后又故作高深好像看透了女权主义一般说一些居高临下“我不评论”的话语。这种态度让人十分讨厌。对于杨笠的段子,我看来都是非常真挚从生命体验出发的、并且让数量广大的女性观众、甚至一部分男性观众都有共情的;所谓消费,是在不了解其内涵和意义,而通过挪用、改写来达到提升自己的行为,我不认为杨笠在消费女权,反而是很多刚才提到的那种脱口秀男艺人,顾左右而言他、对女性议题若有所指、含沙射影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是消费。这里的消费在于他们以为自己不评论、不谈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堡垒,殊不知这是显示了他们的无知和自恋。

三、你觉得杨笠事件当中的反映出哪些积极性?

那那:我觉得杨笠事件最大的意义就是让女权这个词引起讨论和重视,让更多的人,尤其是女性,开始关注女性主义,试着去表达自我,了解女权。她的脱口秀提到很多女性息息相关的话题,比如被劝结婚、劝生育的压力,并且辛辣地讽刺这些现象,挺引人思考的。我觉得现在国内对女权的讨论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容易污名化女权,缺乏不同性别之间的平等沟通,还有就是关于女权和女性特权的讨论,如何为平等的权益进行抗争等问题,都有很多的讨论空间。杨笠事件无疑提高了相关讨论的热度和关注度,这是很积极的方面。另外,我觉得单看杨笠的脱口秀,其实是一个女性自我探索和表达的过程,杨笠的脱口秀受欢迎的一个点就是真实,我记得有一次她说到,自己虽然经常吐槽男性,但是真的很喜欢谈恋爱,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身为女性,对自己的矛盾和挣扎很真实的表现,这也是一种积极的探索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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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姜:除了引起讨论,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也是让大家看到女性之间(也包括支持性别平等的男性)的互相理解和支持。很长一段时间里,针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被认为是事实,还被拿来作为笑话贬低女性,好像某些男性脱口秀演员吐槽女朋友喜欢看脑残偶像剧、妈妈啰嗦、老婆爱买包等等。大家支持杨笠不仅是支持女性的公开表达,同时也是让大家看到,我们对于“普却信”对女性的贬低真的受够了,我们需要在这种共同的不满基础上作出反抗,也让彼此看到,我们的反抗并不是“作”,也绝对不是小题大做,针对女性的暴力不仅是泼硫酸、强奸、埋屎化粪池等等这些极端(手动加粗)暴力,也包括那些细碎的、渗透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各个瞬间的轻视、无视和嘲笑,而这些被很多人认为无伤大雅的“细节”其实正是要将女性塑造成为听话的依附者,因此反抗这些“毛细血管”般的权力与反抗其他形式的针对女性的暴力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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