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西Marcy
瑪西Marcy

喜愛閱讀和旅遊,曾從事護理工作十餘年,現為自由工作者、部落客。 厭倦市面上過度強調正面能量書籍,畢竟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生命的體驗是從中汲取平衡,而非當影子不存在。著《下一次鳳凰花開》《表姊的佛牌店》

好書重讀《逆女》:誰來終止悲劇

圖片來源:皇冠圖書

趁著R贈與我的自由時光,我透過TAAZE讀冊購買二手書以重拾過往經典(一個月十本若全新書也很蝕本)。那些作品曾伴隨我青澀的年代,忙碌的求學生涯來不及留下字句紀錄,僅留下匆匆一瞥的驚艷,多年後,不僅讀來仍滿懷悸動,當時一知半解的情緒和世故現今也了然於心,也許心得不及作家評論,但願與你分享,畢竟好書不該隨時光而隱沒。

如果你與我年代相仿,喜愛文學且認同人的個別性,那你必然曾聽說邱妙津、陳雪、曹麗娟、杜修蘭等人的著作。我說認同,還有一個含意,認同不同者也同為人。雖同婚法通過,但我還沒忘當初公投時辦公室裡吵的沸沸揚揚。有一個大姊,因資深在辦公室頗有威望,每日在耳邊大放厥詞地拉票,她說「唉,我親戚也有同性戀,但公投絕對不能通過,他們跟我們還是不一樣」。另一個辦公室同仁,聽一聽也說「也是,他們這樣我以後我怎教小孩」。

我尊重不同想法,可是瞧,一句他們、我們劃分出楚河漢界,似乎在說,他們不是人,我們才是。我好奇地問這位大姊和同事為什麼不能通過,通過會怎樣?她們也講不出所以然,只說這樣教孩子會壞掉。唉,原來同性戀全是壞掉的,他們不能結婚,還不是人。我想起了《逆女》中詹清清的遺書「我們沒有傷害別人,為什麼別人要傷害我們?」年過三十後我學會不辯論,特別是對沒辦法接受新想法,只依循傳統、經驗看事的石化腦。

悲劇,是會遺傳的疾病

《逆女》出版於1996年,也是皇冠小說第一屆首獎作品,除了扣住當代最禁忌話題同性戀外,人物個性鮮明,刻畫入微,特別在丁母的歇斯底里、丁父的無能卑微、大哥丁天厚無理兇殘上,著墨於家庭創傷的力道遠大於愛情,可將其視為兒童創傷小說之一

女主人翁叫丁天使,家卻不是天堂。她出生在傳統眷村家庭,母親嫁給大二十歲的外省老芋頭生下三個小孩:大哥丁天厚、丁天使、丁天明。母親極度沒安全感,時時懼怕丁父回大陸,金錢是她唯一的安全感來源,她拿著先生的積蓄經營雜貨店,明明經濟充裕,卻總四處哭窮,只捨得花錢在大兒子身上,對其他家人極度吝嗇,讓天使國小時還穿著哥哥的四角褲、皮鞋、制服。另外,歇斯底里,一有不順心,除情緒勒索外,也拿起大聲公般開始鬼哭神嚎謾罵,街訪鄰居全側耳傾聽,她們家成為鎮上的肥皂劇、笑話,是鄉間的娛樂來源,也是同學模仿對象。這樣的家庭,讓天使備感羞恥齷齪。

丁母連番咒罵自己的小孩的骯髒話堪稱一絕,像「破格」「臭xx」「破xx」「變態」「下賤」,她罵先生「沒用」「老不死的笨東西」「外面沒用,家裏沒用,床上也沒用」「外省豬」。這些恐怖語言簡直像刮骨割肉般貫穿全書,也直戳破讀者耳膜。不僅如此,丁母還有更偏激的攻擊,一找不到人便打電話到丁天使的公司、畢業紀念冊上的同學,還幻想出丁父與大陸的孫女亂倫,編派情節後影印發送,你會說是小說才如此偏激,但其實小說虛虛實實,以現實為基底,幻想為鷹架而來。

我的朋友C的母親也企圖控制全家行為:先生一不回電,她便奪命連環call;女兒逃到台中,她就衝到女兒打工的餐廳門口堵;兒子晚回家,就凌晨打給他女友,責怪對方;結局就像丁母,越是害怕被遺棄,越用終極手法吸引注意,下場就是旁邊的人全逃光,C的父親退休立馬移居大陸,另建家庭,女兒逃至台中,兒子每段戀情不超半年。

再來談語言霸凌,我兒時也聽過我哥、我爸罵我三字經,還有「破x」,搶偷我錢。好在閱讀成為我的防空洞,那個世界沒有髒話、沒有遺棄,在那裏我學會如何說話得體,做人體面,要是沒了防空洞,我真的活不到成年。大人們好像都忘了,小孩,也是有記憶的。

名為愛情的防空洞裡

如果我的防空洞是閱讀,那丁天使的防空洞是愛情。但她的防空洞畢竟不牢固,國中暗戀的喬,因為同性她只能壓抑,而她的初戀詹清清,在戀情曝光後,被同學、老師視為怪胎,差點被退學,無望的愛讓詹最後走上自殺一途,留下一句我們沒有傷害別人,為什麼別人要傷害我們?從此丁天使關上心扉,她的防空洞瓦解,她無法愛人,假冒成異性戀,看著對方的誠懇付出,只有回以淡然無奈。

直至畢業前她在一場打工裡遇見徐姊,她帶她走出櫃子,接觸同性戀圈子,坦然面對性向。可惜,她已找不回愛人的能力,沒人教她如何愛,多年的伴侶美綺對她無悔的付出和埋怨,她亦不知如何回應。

《逆女》以天使的死亡作為終結,不以眾人喜好的正向大合解作為結局,現實的人生裡本就沒那麼多機會去合解,她只能在病逝前隔著距離,遠遠看著,聽著母親又一遍遍的對旁人訴說子女不孝和女兒變態性向,那便是她與母親最後一面,而彌留之際她認清也坦承,她確實愛著她痛恨的家,童年創傷未曾結痂。

電視版2001年上檔也同樣精彩,獲得2001年金鐘獎最佳導演、女主角(六月飾)、男配角和最佳單元劇,同樣精采。杜修蘭《逆女》不僅只是女同小說,更動人的核心在於她自序裡的一段話「孩子們對於身體的凌虐和精神上的痛苦,有種近似畜牲的天真和無知,很多孩子就像被主人鞭笞的牲口般,對於父母有心或無心的精神、肉體上的傷害選擇默默忍受,悲哀地甚至不明白自己是痛苦的;有的孩子則變得乖巧安靜,你似乎看不出她的傷悲,但悲傷已成了她的存在狀態。無論哪一種孩子,長大後,她們都要花很大的努力來撫平兒時的傷口,有人更甚者終其生無法找到由幼時重重傷害構築成的迷宮的出口,而在迷宮中反覆經歷周而復始的創傷。

我慶幸我找到出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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