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西Marcy
瑪西Marcy

喜愛閱讀和旅遊,曾從事護理工作十餘年,現為自由工作者、部落客。 厭倦市面上過度強調正面能量書籍,畢竟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生命的體驗是從中汲取平衡,而非當影子不存在。著《下一次鳳凰花開》《表姊的佛牌店》

肉身練習

許多人看到年輕護理師扎針總是害怕,深怕成為對方的白老鼠,其實護理學生最先練習的對象不是患者,往往是同學。照老師們說法,透過對痛苦的感同身受,更能激發同理心,理解對方。

猶記初次扎針的場景,偌大的回示範教室裡,女學生各個惴惴不安,越是逼近操作時間,情緒越是鼓譟,在老師踏入教室後,甚至還出現了哀號聲。我和同伴C猜拳後,獲得先發權,儘管前一日對著假手模擬多次,當下腦子卻像扭轉千折的水管緊繃不得了,身軀也宛若機器人般,僵硬地消毒、抽藥、邊作邊口述注射步驟。

繃緊C的皮膚後,我請她深呼吸,自己也跟著吸氣,遵照打針不痛的法門——快狠準,迅疾以射飛鏢力道與速度擲射著,然而針扎進肉裡瞬間,C尖叫一聲,令我反射性跟著大喊:「對不起。」

「你是在幫病人做治療,不可以說對不起喔。」老師在身旁柔聲提醒。

我緩緩推針,伴隨著C接續的哀號聲,結束後,她紅著的眼眶讓我好愧疚,並暗自下決定,就算年幼時我曾在診所前陣前脫逃,待會C下針時不論如何都不能哭,甚至還故作輕鬆向C說我不怕痛,雖然僵硬的肌肉早露了餡。

越是不去想,越是會去想,即便緊閉雙眼,C持針的惶恐樣貌逼近在眼前。當針入肉裡那一陣酸、麻、痛格外清晰,也被恐懼放大,心理的痛楚加成著物理上的痛覺,拼湊成難以忍受的痛苦。

我拼命哈著氣,卻意識到自己啜泣起來,竟想著用笑聲掩飾著哭聲,越是這麼想著、笑著,身體也顫抖著,感覺針也緊隨肌肉滑動著,痛苦加倍。我已忘記那一堂課有多少人紅著眼下課,只知道結束後我偷偷揩去眼淚狼狽模樣。

如此肉身練習確實讓我感受到扎針之痛,不過臨床多年後發現巨塔內充斥著癌症、心理、內外科等大大小小不同疾病,患者所承受痛苦不是旁人能體會,如果只將同理視為非得經感官、體驗才能產生的情感,那永遠不可能發展出同理心;在發展同理心前須認同人人有不一樣的難處和痛苦,並不帶質疑、不批判對方,就算對方反應、痛苦非我能了解。

與其說同理心靠肉身體驗過才能激發的情緒,不如說是一種共感。十多年前新生團康活動,某同學談及實習時感念醫師給予許多學習機會,像恰巧有患者CPR壓胸三十分鐘急救無效,醫師就讓實習生去練習急救。當下同學滿懷感恩,我卻聽得很心酸,那片刻即便我活著,呼吸著,沒有死過,卻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轉載於中華日報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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