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找不到的钥匙] 01

第1章

“少爷，该走了。葬礼就要开始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欠身鞠躬道，他忧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失魂的青年，实在是不忍心催促，但三番五次查看怀表之后，还是轻声提醒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苏尧终于回过神来，木纳地抬起头看了眼管家。经过连续一周的以泪洗面，红肿的双眼夺走了他原本的意气风发。苏尧缓缓点头，说，走吧。

苏家别墅坐落在伊国首都上阳最繁华的地段，方圆三百坪都是政府出资建造的，为了表彰苏高义及其夫人李丽芬在脑神经外科等诸多医学领域所作出的杰出贡献。在这个以知识为尊的国度，高知人群备受敬重，更不用说是在上阳第一研究所任职的研究员，仅仅是这个职称，便可当作身份地位的名片。然而近半年来，尊荣的苏家却接连惨遭厄运，先是父母双方均在“环球中心人质事件”中被丧心病狂的歹徒劫持后杀害，后是长子苏翎在某起缉毒行动中因公殉职。诺大的苏家，一时间竟在风雨中飘摇。

今天正是苏翎的葬礼。

出门时外面应景地飘着小雨，乌鸦在电线杆上悲鸣，凄厉的叫声响彻灰蒙天际。苏尧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发呆，直到管家叫他，思绪才逐渐回笼。

整个会场挤满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大家看起来都不好受。苏尧寻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疲惫感瞬间侵袭全身。

就在此时，脚步声一声一声响起，愈来愈近，最终顿了下来，旋即长椅也小小地晃动了一下。苏尧好奇地转过头去，一个黑色长发的漂亮女人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他旁边。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这是他搜遍了所有记忆后得出的结论。难道是兄长的同僚？不对，兄长的同僚他也都见过的，毕竟苏翎总爱带他去蹭他们单位的团建，并向大家介绍说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弟弟。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女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开口说道，“小翎常跟我提起你。”

“这不可能。”苏尧想都没想就摇头否定掉了。

“哦？”女人倒是笑了，感到很有趣，“你就这么有自信认识你哥哥所有的朋友吗？”

那是自然，苏尧心想。因为他的哥哥当初为了他能够更好地融入人群，天天都带他出去玩，他也因此认识了哥哥周围的每个朋友。但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些是件很麻烦的事。

“不管你信不信，我的任务就是今后要照顾你。”

“……”

“别这么幽怨地看我，我也不想照顾一个小屁孩。”女人摊开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这个妙龄少女非得照顾一个小屁孩啊。”

“……我想我哥一定告诉过你，我已经29岁了。”

“那又怎样，我可比你大了7岁诶，依理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姐姐？”

“什——”震惊的话语还未落下，苏尧就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毕竟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及年龄是禁止事项，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苏尧又看了看那张精致到只有二十来岁的脸庞，怎么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漂亮，但却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想。他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懒得过问，纯当刚才的对话是无稽之谈，但女人却很爽快地自报姓名，说她叫做陈烟，无业，所以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照顾他。

之后两人就开始了愉快的交流，虽说只有陈烟一个人在喋喋不休。仅从说话内容来看，陈烟确实应当是哥哥的好友不错。苏尧没有搭话，却在心中暗自忖度。毕竟自己屁股下面有颗痣这种事情，除了兄长真没别人知道了。

奇怪之处正是在这里。这个女人分明应当是兄长的亲密好友，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一时间所有过往如同毛线一样相互缠绕纠结不清，这让他感到十分难受，呼吸也不自觉地开始局促，这时候，陈烟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竟安静了下来，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台上诺大的遗像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局里突然有点事，差一点就要来晚了。”

一个男人喘着大气坐在了苏尧身后，密密细汗从他额角不断冒出，看得出他是跑过来的。苏尧表示理解，毕竟刑警这份工作时常会这样，他的哥哥也是如此。

“请节哀。”

“嗯。”

“哎，想当初咱们仨可是从高中玩到现在呢，大学毕业后我也跟着你哥进了刑警大队，那时候谈岁月谈理想，说好要一辈子都要一起抓犯人，只是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

汪子文原本就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说到情至深处自然也就潸然泪下。苏尧默默看着他，虽然时机有些不太对，但实在架不住心中愈来愈大的疑惑，终究还是小声问出了口：“汪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汪子文擦干眼泪，对着苏尧那双认真的眼睛，愣愣问道：“怎么了？”

“我哥的死，真的没有疑点吗？”

“疑点……”汪子文皱眉，十分好奇苏尧为什么会这么想，但转念思索，确有不自然之处，“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一个重案组的组长怎么会跑到缉毒现场呢……重案组和缉毒科分明就不是同个部门……但是其他地方就真的没有任何疑点了。”

“好的，或许是我多虑了。”苏尧点点头，嘴上说是多虑，实则却若有所思。

一年之后。

日子像车轮一般缓缓向前驶去，并没有因为突然的厄运而停滞不前，只不过日常的平淡里带着苦涩，像是一个不擅长苦咖啡的人每天都被迫喝一杯美式来提神。

苏尧就处在这样一个境地里。

他仍旧任职于上阳大学的数学系，作为一名年轻的教授，在同学里面颇有人气，尤其在女同学当中。毕竟很少有女生能拒绝这样一个温润中透着厌世气息的大帅哥。

而且目测185。

今天是个晴天，苏尧的课在早上。他照例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然后开始点名。

“斐鑫。”

“到！”

“李白莹。”

“到！”

“陆昊。”

“……到。”

原本要画叉的手顿了顿，苏尧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环顾教室一周，然后再次确认了一遍：“陆昊？”

最后排靠窗位置上趴着一个青年，黑色鸭舌帽遮住了整张脸，在第二次被点名之后终于抬起头来，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其下还戴有黑色口罩。尽管看不见容貌，但就散发出的氛围来说，莫名让人坚信那张脸一定不俗。

或许是窗外朝阳打下的光影给人造成了美丽的错觉。

“你就是陆昊？”

“对。”

话音刚落，全班噤声，无一不悄悄瞧了过去。谁人不知陆昊是星光娱乐集团总裁陆宁波的儿子，全年没来上过一节课。毫不夸张，真就没有上过一节课。

因为反正最后都会是全科A+，让人眼红羡慕的特权。

而今天陆家少爷却破天荒地来了，还是早课。

不过苏尧向来没有八卦心思，准确来说他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所以在确认陆昊到了之后，也只是在出席那一栏画了勾，然后点名下一个同学去了。

“大家打开《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的第7章，”苏尧讲课不疾不徐，游刃有余，“上节课我们讲了显著性检验，课后也布置了作业，有哪位同学能上来讲一下解题思路？”

每当这个时候，台底下总是安静到落针可闻，毕竟大家都是来混个学分。好在苏尧也很通情达理，没有要为难同学的想法，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就像例行公事的询问，问完就顺势要在黑板上公布答案了。

“我来。”

寂静被突然地打破。陆昊站起来，在众人的震惊之下走向了讲台，然后对着苏尧笑。

“我来吧，苏老师。”

……今天的太阳真的是从东边出来的吗？

苏尧点点头，然后让出了位置。

“首先是原假设，”陆昊在黑板上唰唰写着，皙白的右手手指被粉笔衬得格外修长，“然后再作出对立假设……”

陆昊的解题思路十分清晰，是每个老师都期望的范本。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很诧异。

“很好。谢谢陆同学给我们的解答。”苏尧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然后再度站在讲台上，在正要翻开书本的下一页时，却发现其中夹了一张便签。

——下课后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苏尧皱眉，看着陆昊走下讲台的背影，心中不禁疑惑。不过下课后他还是留了下来，而陆昊也等大家都散了后，走到他面前，问：“现在方便吗？”

“请问陆同学有什么事情吗？”

“这边确实有点事。”陆昊露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来，仿佛现在正在为某件事所困扰似的，“我需要找个人商量一下，不知道苏老师可以吗？”

好麻烦。苏尧实在是讨厌麻烦，但现在他比起麻烦，更不想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可以。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恐怕不行。”陆昊笑道，“隔壁街有一家西餐厅，不如我们去那里吧。”

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复古的装潢配上高雅的爵士乐，对得起高昂的价格。苏尧心想，真不愧是陆宁波的儿子。

俩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各自都随意点了一份午餐，虽然这种随意就已经抵掉了大部分人一个月的工资。

“说吧，什么事。”

“苏老师，”陆昊突然一脸沉重，下一秒的话直接叫苏尧半天没反应过来，“……我杀了人。”

“……？”

“我是说，我杀了人，就在今天早上，来学校之前。”陆昊满脸认真，生怕苏尧不相信似的，还将细节和盘托出，“在哩河旁的一个废弃工厂里，现在尸体还在那。我明天就会匿名报警。”

“…………”

事情的戏剧化已经让苏尧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但他仔细一想，不管事情真假，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

“所以现在这算是一个犯人的自白吗？”

“算是吧。”

“可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你的辅导员。”苏尧淡定地举杯抿了一口鸡尾酒，言外之意是你找错了人。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陆昊终于摘下了口罩，那是一张略微黝黑的脸，用古铜色来形容更加准确，但苏尧总感觉哪里有点违和，违和中又透着稍微的熟悉感。

似乎在哪里见过……

“哦？是吗？那就让我洗耳恭听，你杀了谁。”

陆昊听出了苏尧的挖苦，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地笑道:“周之琛。”

“……你说你杀了谁？”

“周之琛。”陆昊笑眯眯地再次重复道，还贴心地做了补充，“就是那个死在了‘环球中心人质事件’中的那个天才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