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则给天堂的故事

「我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坐在洞穴的幽暗深处，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我生前的46年，以及死后的一百二十三年都是写故事的人。」

他补充说道。

当我的眼睛适应了洞穴里的幽暗后，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坐在书桌前，准确地说是被绑在了书桌前。

他被洞穴里那些粗如蟒蛇的树根缠绕着，而树根已经和他的坐椅、书桌紧紧纠缠，融为一体。他仍是维持着伏案写作的姿势，灰尘在他身上堆积得很厚了，远看犹如一座被遗忘已久的雕塑。

「你的墨水瓶都已经干了。」我提醒他说。

「我写不出好故事了。」他轻轻叹气：「如果我写不出好故事，加百列就不会带我上天堂。」

「这有何难？人类可太擅长编故事啦！你就从荷马史诗开始写呢！」我提出了一个地毯式写作的方案，在林林总总的各款故事里，也总有一款能打动加百列吧！

「不，加百列并不爱听关于英雄的故事。」

「那，那就给他讲关于哈姆雷特的故事，讲一个王子的复仇。」

「不，加百列并不爱听关于仇恨的故事。」

「那，那就给他讲关于爱的故事吧，讲快乐王子和燕子的故事！」

「不，加百列并不爱听关于爱的故事。」

「那……」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那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故事都失效了。

「陌生人。」他开口了：「你是走进这个地下墓穴的第三十七个人了，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 关于我的故事，那大概也和前面三十六个人不会有太大差异吧，不如…… 「不如，我给你讲讲在我的世界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吧。」我说道。

我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社交媒体，从一年前的新闻开始读起：三月、四月、五月……

直到我感觉到洞穴的黑暗中泛起珍珠般柔和的光芒，我抬起头来看，他如同铜塑般的脸颊上流过一道泪水，是那泪水的光芒。

「你不要读了。」他说道：「我不愿意写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故事不应该存在。」

「那……」 我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我没想过会这样。」

「感谢你的帮助，你可以走了。」

黑暗中传来他轻声地叹气，洞穴上方开始亮起一束光。

「我…… 我是要从天花板的那窟窿里出去吗？」 我万分疑惑，因为我刚才明明是从一道暗门里走进来的。

等不及他回答我，我就听到了来自天堂的声音，来自加百列的声音：

「我喜欢这些故事，你把这些故事都写下来，写完我就带你进天堂。」

那束光汇聚成流水，注入桌上那只干涸已久的墨水瓶。不消一会儿，那积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瓶里就装满了光明的墨水。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洞穴上方的那一束光缓缓消散，那具被圣光照耀过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中，唯有桌上的那瓶墨水如烛火一般摇曳，明亮。

加百列离开后的现场一片沉静。

「啊！太好了！你可以去天堂了！」我试着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

「不，如果把这样的故事写出来，我就上不了天堂了。」他的声音冷静，甚至是冷酷。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给我讲这样的故事。」

他转动了一下手腕，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自由动作的部位。他手里握的那支鹅毛笔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弧。

「再见，陌生人！」他说道。

我只感觉一阵狂风，尘土卷着腐叶，眼前的一切如尘埃一般消散在了风里。

我赶忙伸手去抓住些什么，以证明这样奇幻的经历是真的，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这一摔，我才真正醒了过来，膝盖和手掌都蹭破了一点皮，刺痛让人清醒。

呵，竟是在墓园的长椅上睡着了，从长椅上摔到地上，弄脏了大衣，蹭破了皮，其他一切都好。

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三魂丢了七魄，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我是谁，我在哪里，以及刚才梦里发生了什么，却仰头撞见一尊石雕的斯芬克斯。

想起来了，我是来看他的。

这尊斯芬克斯守护的是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里最著名的死者 --- 奥斯卡·王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