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城市 ｜夏末

夏末

2020年12月11日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特別喜歡夏季，有時候回想原因，卻怎麼也想不出。只是腦海裡對過去的記憶，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熱烈的畫面，像是跳不出的循環，被困在暴烈的夏季動彈不得。回憶久了總有點暈車的滋味，或者是在晃蕩的海面，每一步都走得虛浮，一舉一動都很無力。好在是夏季，記憶總是被明晃晃的光暈包裹著，回想久了有點朦朧的曖昧感，和膠片里模糊的感覺一樣。

雖說喜歡夏季，卻不喜歡過分燥熱的季節，也不喜歡暴雨連連的夏，我最喜歡的也不是四季分明中的夏季，準確來說，最喜歡的是天氣晴朗，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燙的時節。老實講，我並不喜歡老家的夏季，老家的七八月總是陰雨綿綿，一場接一場的暴雨說來就來，一點兒沒有夏季燥熱的感覺，反倒多了些不適宜的涼爽。倒是夏末秋初的時候最好，陽光幾乎每時可見，哪怕鑽過狹窄街角，也要將台階上殘餘的青苔清除乾淨。每到這個時節，家裡的大人多少提醒著我夏被秋趕跑啦，日曆上也明明白白地寫著秋，可即便是立了秋，我卻執拗地稱之為夏末。

今年夏末的時候，或許是疫情的緣故，我一改往年的常態，常常出去走走，想再多看一看我生長的城市。帶著一點離別的意思，依依不捨地走街串巷，想把家留在記憶里。這幾個月里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小時候常去的公園，不過長大後已經鮮少再去。記得小時候，家裡人總喜歡帶我去公園划船，垂下來的柳樹就這麼飄飄蕩蕩，湖泊上的陰影也隨著搖曳。刺眼的陽光從遠處的湖面反射過來，眼睛總是半睜半閉，盡力適應著夏季的光。家裡人會給我買一個泡泡機，每去一次就買一個，一旦我吹起泡泡，不管男女老少都會停下腳步，樂呵呵地看著。大家生活得很慢，至少在公園裡是這樣的，擠出一些時間停留片刻。

今年再去的時候，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已經是10月了，按理來說已經入秋很久了。不過銀杏還未黃，公園這個時節依舊是層層疊疊的綠，勉強還能稱之為夏。是夏末的原因，荷花已經全謝了，僅有幾個蓮蓬耷拉著腦袋，偶爾冒出半個頭。整個池塘里都是荷葉，葉的正面是深綠，背面是淺綠，葉片擁擠地堆疊在一起。沿著公園外的人行道順著荷葉走，很快就走進公園。一進公園就看見一座小小的石橋，橋的盡頭是一棵巨大的柳樹。隔著枝條，能看到遠處用腳踏船的遊人，慢悠悠地從一邊蕩到另一邊。累了就坐在石頭橋上，能清晰地感覺到小石塊粗糲的手感，輕輕摩擦著手掌心，癢酥酥的，想伸手撓一撓，卻感覺整個手掌心都酥麻，找不准該伸向哪裡。和朋友在石橋休息時遇到一隻很小的四腳蛇，緊緊依附在石橋上，有小孩上前去想抓住它，它感覺到了震動，一溜煙兒就跑到石橋的側面。

除去石橋外，公園裡最愜意的地方其實是竹林，竹子長得很高，因為種植的緣故，整個頭頂上空的天空被遮蓋得嚴嚴實實。夏末紫外線最強烈時，躲進竹林里總是舒適的，陽光難以透進來，地面上斑駁的光影頂多有鵝卵石那麼大。光是蔭涼這一點，就足夠這兒成為夏季最搶手的地方。更何況風吹過時，竹葉碰撞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夾雜著零星的鳥鳴，外面車水馬龍的噪音一點兒聽不著，人都想賴在這不走。

下午時分，太陽最烈，我也難抵皮膚火辣辣的焦痛感，又不好意思賴在竹林里不走，只好和朋友灰溜溜地離開，隨便找了家小店，說是下午茶，實則是怕了午後的陽光，不得不躲在小店裡乘涼。好不容易等到天邊出現一抹淡粉色的光暈，才敢踏出店門。已經到傍晚了，大部分餐廳里已經坐滿人，後廚里也已經開始熱火朝天了。道路上卻一改常態，不管是人還是車，都少了許多。店裡的燈也開始亮起，大部分都是暖黃色的光，人坐在光里有些泛黃，有老照片的味道。店外卻還沒有亮燈，憑借著最後的陽光，照著交錯的道路。

傍晚的夕陽把人影拉得老長，人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平時兩步並作一步走，現在像開了慢速播放器，慢悠悠地散落在各處。這個點的行人，沒有早起的風風火火，也沒有舟車勞頓的疲憊，倒是多了些困頓。像臨睡前打開的書，閱讀一兩頁後滿足的混沌感。風吹來時也不再輕快，不再急匆匆掀起過路人的衣角，倒是減緩了速度，輕輕擦過戀人相扣的指尖。就連車輛路過的噪音也小了許多，自行車鏈條發出咯吱的聲音，順著拖長的人影，帶著人回到回憶里，回到那些泛黃照片中珍貴的過去里。

夕陽不是很快就落山，而是逮著晚霞，一連變換幾個顏色，最終才緩緩落下。即便是太陽落下後，藍灰色的天空也還是殘餘淡淡的金黃。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這個景色，哪怕是坐在家裡，只要有心，也總能看到。但對於我來說，觀賞夕陽最佳的位置是在天台，可以把日夜的轉換看得清清楚楚，而不受高樓的抵擋。小時候沒聽說過天台，就連小區的頂樓也沒有去過，是後來才聽說的。說是天台，其實也不過是棄用的頂樓，大概有八九層樓這麼高。雖不算高，卻恰好佔據開闊的視野，年輕人常來。叫上幾個朋友，再帶上幾瓶冰鎮的啤酒，坐在高處吹著風，任憑有再多煩惱，也能在天台煙消雲散。膽子大些的，甚至敢坐在鐵柵欄的邊上，雙腳懸空，望著遠處逐漸亮起的路燈，代表城市的橘紅色。七八月的時候，天黑得太晚，要等上許久才能看到天色的變換。而這個時候不用，晚飯後趕來剛好，爬樓的時候還能看見遠處粉紫色的天倒映在隔壁小區的玻璃窗上，像小時候家裡老電視里播放的場景，模糊又真實。

寫到這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結尾，好像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但好像剩餘的都是些難以表達的情緒。寫到這的時候，感覺沒有辦法全說出來了，被哽在喉嚨，不知道如何表達，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夏末帶給我的感覺。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被困在每一個夏末的循環里，好的、壞的，過去的、將來的，唯獨缺了現在。那種頭昏腦脹的眩暈感，不知道被幸福還是痛苦襲擊的無力感，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愛，就是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