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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內居民

孤檠長夜雨來時

一百二十年前的庚子年,1881年出生的鲁迅(周豫才、樹人)還不到二十歲,正在江南陸師學堂附屬礦路學堂求學。雖然他已在南京最初接触到聲光化電,讀過赫胥黎的《天演論》,知道了蘇格拉底、柏拉圖、斯多葛學派,却還留着長長的辫子,寫的也是文言文、舊體詩。現存的就有《寄諸弟》三首:

其一

謀生無奈日奔馳,有弟偏教各别離。最是令人凄絕处,孤檠長夜雨來時。

其二

還家未久又離家,日暮新愁分外加。夹道萬株楊柳樹,望中都化斷腸花。

其三

從來一别又經過年,萬里長風送客船。我有一言应記取:文章得失不由天。(《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上册,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124—125頁)

1900年1月26日,鲁迅从南京回绍興度歲,2月19日返校後寫下這三首惜别詩。4月14日,弟弟周作人收到他托人帶回的信和三首詩,并抄在當天的日記中。此時,他們都未意識到浩劫将至。

當年5月下旬,義和團在盧沟橋一帶毁鐵路、火車、電線桿,殺洋人四人、傷四人。此前在山東等地殺傳教士、教徒、焚燒教堂。據不完全統計,整個庚子劫難中,天主教傳教士遇難44人,信徒18000人;基督教傳教士(及家屬)遇難186人(或188人),信徒1912人(另說5000人)。 

清廷袒護義和團,甚至想利用他們來對抗列强,因列强試圖要慈禧歸政於光緒帝,触及她的權力底線。6月10日,八國聯軍從天津出發。6月15日,遠在绍興趣的少年周作人在日記中說:“聞天津義和拳匪三百人,拆毁洋房、電桿,鐵路下松桩三百里,顷刻變為面炭。為首姓郝,盖妖術也。又聞天津水師學堂亦已拆毁。此等教匪,雖有扶清灭洋之語,然總是國家之顽民也。”(《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上册,大象出版社1996年版,144頁)

四十年的鄭孝胥時任京漢鐵路南段總辦兼漢口鐵路學堂校長,他在這一天日記中也說:“北方警報益惡。……如諸報皆确,則京師必亡,太后必将西幸,皇上其危矣,傷哉。自古亡國未有如是之速也。”(《鄭孝胥日記》第二册,中華書局1993年版,760頁)但慈禧太后并無這樣的预見,21日她竟下詔向英、俄、德、法、美、日、意、奥及西、比、荷等十一國同時宣戰。

一位年輕的法國人、未來的漢學家伯希和在北京寫信給人說:

 中國人准备同一時間與全世界為敌,這真是個絕妙的想法。……中國人一直自以爲是最强大的,然而這五十多年來在被視為聖地的首都到处可見一些長著長長的紅色或黑色毛髪的妖魔,這些年積累起來的對這些妖魔的忌恨令中國人使出渾身解數向外交團挑釁。……(【法】伯希和,萧菁譯《北京日記》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111—112頁)

 其實,不是中國人准備同一時間與全世界為敌,而是慈禧太后及其统治集團要与全世界為敌。

6月20日,周作人接到哥哥南京來信,“云拳匪滋事是實,,并无妖術,想是谣傳也。”7月1日,他听说戰火将燒到上海、杭州,“時勢如此,深切杞憂”。(《周作人日記》(影印本)上册,145、147頁)

8月14日,八國聯軍開始攻入北京。次日早晨,65歲的慈禧太后携光緒帝倉皇出京。到懷來縣,她布衣椎髻,在接見知縣吳永(曾國藩孫女婿)時,竟放聲大哭,“聲甚哀惻”:“予与皇帝連日歷行數百里,竟不見一百姓,官吏更絕跡無睹。……”慈禧老太太哭罷,告訴吳永路上的苦况,連日奔走,又不得飲食,既冷且饿。途中口渴,命太監取水,有井無打水的器具,或井中浮有人頭,只好与皇帝共嚼秫秸桿解渴。昨夜無处安睡,只找到一條板凳,與皇帝相與貼背共坐,仰望達旦。吳永口述的《庚子西狩叢談》,記下了慈禧太后這一路的颠沛流離。(【清】吳永口述、劉治襄記《庚子西狩叢談》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70頁)這一劫最後以“庚子賠款”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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