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風紙鳶
神風紙鳶

拿字與字的間隙撥開生活褶皺,無限放大;用象徵拯救;以想像的浪漫為榮(不是);偶爾篡改經歷;用偷來的笨重語言竭力顯得靈巧。

夢|沒有奇蹟的男孩

「今天是12月31號,我的第十個生日」,男孩對著窗外默默念道。

窗外的雪下了又下,男孩一直呆坐在窗前看著,他喜歡雪,喜歡蒲公英,喜歡一切空中的事物,那些或许接近于自由的事物。他看了一會,想伸出手去拿窗戶旁邊擱架上的圖畫本,可剛一前傾便整個人跌在了地上,身後輪椅的輪子好像被什麼拌住了一般,整個砸在了他身上。

他右臉著地,一聲不吭地在地上趴著。

隔了很久之後,一個扎著圍裙的婦人端著餐盤急匆匆地開門走了進來,見到趴在地上的男孩,她沒有任何驚訝或是心疼。她熟练地將餐盤在小書桌上摆好,然后就像將頭髮撩到耳後那樣自然地,把輪椅和男孩從地上扶了起來,安置好男孩後,她再次急匆匆地出門了。男孩沒有和她說話,她也沒有和男孩說話。

門「砰」地關上了。

這次,男孩很小心地搖動著輪椅去靠近牆壁上的置物架,小心地伸手把圖畫本拿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次要是再摔倒了恐怕只有等到晚上——她再次來給自己送飯的時候,才會被扶起來了。

男孩將圖畫本放在自己從4歲開始就不再能動彈更全無感覺的雙腿上,繼續搖動著輪椅,他想去拿水彩筆。那盒水彩筆是十六色的,裝在精緻的藍色塑料盒里,盒子上畫著米老鼠,「對,是米老鼠」,男孩想到,那個送他水彩筆的姐姐是這樣說的。

他從小書桌的抽屜里找到了那盒水彩筆,將圖畫本鋪在桌子上後,男孩拿起了其中藍色的那支,他在紙上畫了兩下,又用力地畫了兩下,再拿起來甩了甩又畫了兩下,紙上還是白白淨淨的,男孩合上筆蓋,小心地把這支筆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支自己沒怎麼用過的筆氣定神閒地開始畫了起來。他畫了一個棕色的扁扁的圓柱體,再把圓柱體塗上顏色,然後拿出那支紅色的水彩筆,在圓柱上畫了幾條粗粗的竪線,最後拿出黃色的筆在每根竪線上畫了一個小圓點。

「生日快樂!」男孩對自己說,「希望明年有機會變成一隻小鳥」,說完他深吸一口氣向圖畫本吹去,「今年是巧克力味的蛋糕噢」。他將圖畫本向前翻了一頁,「去年是草莓味的」,正說著他卻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不滿意地嘟了嘟嘴,「去年的蛋糕比今年的大了一些」。男孩一頁一頁地向前翻著,翻了幾頁後又迅速地翻了回來,急忙拉開另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帶著筆尖的小瓶子,晃了幾下後,用瓶子上的筆尖仔細地把那些黃色的畫在竪線上的圓點挨個塗掉了。做完這件事,他心滿意足地合上了圖畫本並放在了一邊。

男孩將餐盤拽得離自己近了一些,餐盤上放著一個饅頭、一碗湯、一個蘋果,他對這些東西非常熟悉,三年來除了每天早上,那個女人會送來一碗粥之外,不管是哪一天的中午和晚上,擺在自己面前的餐盤里都是這樣的搭配。湯有時會不一樣,有時裡面是這種菜,有時是那種菜。男孩不太認識蔬菜,自打他被帶到這個家裡後就沒有再出過這間屋子,屋子里的書架上有一些書,但並沒有帶圖片的講述蔬菜的書,對於這點,男孩非常遺憾。他快速地喝完了那碗湯,湯很涼,並不燙,再將蘋果用手絹包好後小心地放在了抽屜里,然後拿著那個饅頭來到了窗前,看著雪,他一點一點地掰著那個饅頭,再一塊一塊地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他從前在福利院的時候,那兒的姐姐告訴他,饅頭裡面有麥芽糖,仔細嚼嚼會有甜味出來,他不知道什麼是麥芽糖,但他很喜歡甜味。

外面的雪漸漸停了,男孩還在一塊塊地咀嚼著饅頭。這時,兩個小女孩來到了他的窗前,女孩們的注意力全然被窗前未完成的雪人吸引了,並未注意到男孩,她們圍著雪人一圈圈地走並且不時地彎下腰撿起雪往雪人龐大的身軀上拍。

「嘿,爸爸過兩天要帶我去克羅地亞玩!你這個寒假準備去哪兒玩呢?」一個女孩問道。

「克羅地亞在哪裡?那裡有什麼好玩的?」

「有海!還有建在海上的城堡!」女孩興奮地回答。

「海?城堡?」男孩望著兩個女孩手拉手遠走的背影想道。

他再次搖動著輪椅來到了書桌前,將餐盤推到一邊,攤開圖畫本,他剛要拿起藍色的畫筆,突然想起這支筆沒水了,筆被他頹然地放下。「唉」,這是他今天的第一聲嘆息,男孩垂下頭,沈默著。忽然他像看到了海一般,頭猛地抬起,眼神里發出了光,他盯著桌面上那個帶著筆尖的小瓶子,思索了一陣後,晃了幾下小瓶子便捏著它在紙上畫了幾道波浪線。然後他再次拿起棕色的筆,仔細地波浪線上一磚一瓦地構建著--他心裡的城堡。

太陽西斜,暮色上湧,男孩還在低頭畫著。過了一會,小小的木板床下傳來了「吱吱--」的聲音,男孩戀戀不捨地放下了畫筆,拿出抽屜中用手絹包著的蘋果,搖動著輪椅來到了床邊。男孩用力將蘋果掰成了兩瓣,將稍紅的那一瓣放在了木板床下,然後小心地向後退,回到了書桌前。這時木板床下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軀,尖尖的嘴巴開始嗑著那半個稍紅的蘋果,男孩笑了笑說「小西,幾天不見,你長胖了不少呀!」然後便低下頭去,繼續去構建那座建在海上的城堡。

隨著兩個人的吵架聲越來越近,門被猛地推開了,還沒等男孩看向床下,小西便不見了。女人沒好氣地將又一個餐盤「啪」地扔在了桌上,看了一眼男孩,便拿上中午放在這兒的餐盤轉身出門繼續和男人吵,男人的腦子好像是完全意識不到男孩的存在一般,眼睛從開門到女人出來後關門的這段時間里沒有一秒鐘落在男孩身上。

城堡畫完了,男孩拿起一隻黑色的畫筆,迅速地在海面上空畫了一隻燕子,他把筆合上,久久地看著畫發呆,然後又拔開筆蓋,在海岸上空添了兩只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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