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懸掛究竟是不是藝術？

人體懸掛，自身就帶著極具疼痛的專有名詞，而對於另一些人，它就像是極度渴望追尋的目標，普通人也不理解他們為什麽會為這體驗付出這麽昂貴的代價。

同樣是把人掛起來的繩縛藝術在國內方興未艾，在電子音樂俱樂部等一些地下場景並不罕見，但人體懸掛這個極端的人體改造形式，你只能從一些彌漫著濃濃機翻味兒的科普文中了解。

在賽博犄角旮旯考古的時候，我找出了一篇由青年周末發布在06年的新聞報道，名為《目擊4人人體懸掛：參與者自稱迷戀疼痛》，裏面提到了幾位年輕人在北京798進行了一次4人人體懸掛，而將這4人掛起來的就是大飛。

大飛大概是中國人體改造圈子的骨灰級前輩，其實說是祖師爺也不過分，他大概是從九幾年開始玩傳統紋身，05年左右開始做一些人體懸掛方面的東西，現在主業是一個紋身師。

在這篇報道之後，大飛似乎就在中文互聯網上銷聲匿跡了，他一手創建的“BMECN(世界人體改造俱樂部中國分支)的官網也早已變成了一個醫學影像設備的交流論壇。

為了找到大飛和他聊聊他眼中的人體懸掛以及人體改造，我在各種社交網絡遺跡上埋頭搜尋，最後通過一位紋身師的介紹，終於將大飛老師從地下給“挖”了出來並勸說他做了期訪談。

（以下文字是由我整理出的文字稿，不會配太多圖片，因為大飛老師的硬盤壞了，不過估計修好了咱也不敢放...）

國內的人體改造大概從2000年左右開始，由大飛和其他幾個朋友引到國內來的。在2000年之前是另外一個世界，那個時候國內還沒有人體改造這個概念，在歐美其實也是一個新興的東西。

大飛來自山東的一個海港城市，有很多海關上扣下來的洋貨，就像天津有很多皮衣、皮樓子，廣東有各種各樣的打口碟，山東那兒會有一些英文書籍雜誌什麽的，然後他從裏面找到了一些關於人體改造的書籍，這就是他往更極端的人體改造去摸索的啟蒙。

他在95年前後開始接觸紋身穿孔，那時他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毛孩，當時這些入門的人體改造形式在國內才剛浮現苗頭，圈子裏的人大多只是為了酷自己在家DIY，或者是朋友間幫著互相弄。

讓大飛對紋身穿孔的認識從小混混裝逼拔高到和藝術沾上邊的是面孔樂隊的貝斯手歐陽。在那個年代能看到身上有紋身穿孔的只有社會人士，而從歐陽身上大飛看到了這個穿孔紋身藝術性的一面。

大飛的人體改造生涯和搖滾樂割裂不開，他從唐朝樂隊92年的第一張專輯出來開始接觸搖滾樂，“人體改造這種行為可能就很搖滾”，大飛也去北京組過樂隊，玩了10多年，05年之後就不玩了。

包括他05年第一次進行人體懸掛表演的時候也是在一搖滾樂現場，和北京一支玩兒工業金屬的樂隊合作，在他們的演出裏用鉤子和繩索將一位從東北騎小輪車來到北京的朝鮮族哥們兒掛了起來。

互聯網也是大飛了解人體改造資訊的一個重要渠道，當時還是通過電話線上網，網費也特別貴，他總是在他表弟家蹭網，還得請他吃飯，為的就是瀏覽BME（世界人體改造俱樂部）網站上都有些啥玩意兒。

看多了大飛自己也嘗試發一些作品到這個網站上，有一回他的作品推薦到了首頁，大飛就順勢給他們發郵件說想做一個中國分站，但站長以國情不適合為由拒絕了他，於是他聯合了當時幾個哥們兒自己搗鼓出了一個網站，並掛了BME的名號。

雖然BME官方拒絕了他的請求，但還是贈送了大飛一個免費VIP賬號，他可以通過這個賬號看一些內部的操作視頻照片什麽的，而且當時他還有倆醫生朋友，大飛正兒八經地向他們請教了一人體懸掛的具體手法，這才有了他後面的第一次懸掛嘗試。

05到08年是大飛進行人體懸掛次數最多的時間段，大概掛了幾十次。

在06年，年少輕狂的他選了藝術家紮堆的北京798作為懸掛場地，打算一次掛四人沖擊吉尼斯紀錄，並將活動定義為“給798的藝術家點顏色看看”，雖然當日沒來幾個藝術家，圍觀的都是一些小老外還有一幫小孩...

那幾年後，大飛因為國情還有受眾群體的轉變，選擇回歸地下，做過幾年紋身器材，側重的方向每幾年就會改變，現在還是回歸到了鉆研人體改造的技術上。

進行人體懸掛表演的時候，一般是在什麽場合？

那時候找我的多是一些搖滾演出的活動和紋身展，然後還有一些別的活動，私人的就不說了，被掛的人他不希望別人去說這個事兒。

雖然對我來說這裏面沒有什麽商業的東西，但是對被掛的人他們可能會有想炒作一下，或者有什麽別的一些目的，我只是一個工具，我和那些鉤子那些架子都一樣，我是工具裏面的一部分而已。

通過什麽樣的標準去判斷人體懸掛作品的好壞？

從我們專業的角度去看的話，定位要定在比較安全的地方，穿針穿鉤子一定要特別準。質量比較高的，你一看穿鉤子的位置就能看出來，因為他需要畫幾個點，出針點入針點一絲都不帶差的，就是在你畫的位置上，以毫米級別的誤差來計算，有一些掛得不好的，就是看穿一個鉤子的出針點和入針點和你畫的線就有好遠的距離。

再就是成功率，第一不失誤，國內還好，國內應該沒有什麽失誤的，國外以前在零幾年的時候有一個視頻的集錦，就是各種人體懸掛失誤的操作，挺慘的。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幾個巴西的小男孩，他們掛了一個女的，掛的是膝蓋，然後掛起來之後人就掉下來了，傷口就崩開了。

哪些部位適合懸掛？ 哪些部位堅決不可以？

最適合懸掛的肯定是後背，後背是最安全疼痛也最輕的一個位置，後背可以掛的花樣比較多，你像什麽上吊超人、天使掛，然後還有別的一些花樣，大部分都可以做，別的位置的話可能花樣就少一些，而且有危險。還有一點有好多位置它特別疼。

人體懸掛表演的具體的流程是分為哪幾步？

比如說要和樂隊在一場搖滾樂演出上去表演， 首先是要策劃，還有前期宣傳這一塊，然後得有一個要掛的人，被掛的這個人他的身體狀況一定要好不能有一些高血壓之類的。這些都確定了之後，然後就要看搖滾樂的演出是什麽風格。如果是重金屬的找的這個掛的人，盡量是一個聽金屬的人，如果是朋克的，就盡量是一個朋克對吧？風格不能串了。

掛的時候現場需要一個比較衛生，比較不被打擾的一個操作臺，因為掛的時候這個人需要趴在那兒穿鉤子，把鉤子這些都穿好了，去場地中央，然後把繩子掛在鉤子上面，然後就是把人吊起來，可以通過其中的設備，也可以讓人把人給拉上去，也可以是站在高處站在凳子上，然後把凳子拿掉，或者是人站在高處往下跳，都可以，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然後重要的是一定要high起來，一定要玩起來，有一些身體條件比較好，然後他又有表現的一種欲望，一種沖動，他就會在掛的時候模仿飛起來的樣子，做各種動作，、有的人可能會緊張，他就不敢做動作，掛一會兒就放下來了，下來之後就要讓這個人趴在那兒，把鉤子取下來，給他推一推，把、裏面的淤血推出來，然後給他上藥包紮，然後就ok了，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你覺得人體懸掛是不是一門藝術？

這個問題挺有趣的，咱們首先來說它是不是藝術？怎麽說你覺得它是藝術，它就是藝術，你覺得它不是藝術，它就不是藝術。從我的角度來講，我本身我是美術專業的，我看藝術的話可能會從它的一些原創性獨立性或者說它的藝術性來看。

你讓我說的話，人體改造距離藝術還是有一定差距的，但是這得看什麽人去玩這東西。如果你讓一個活著就是一個藝術品的一個人，咱們打個比方說就說梵高，如果讓梵高去玩，它就是藝術，如果讓達利去玩的話，那就是商業藝術，如果讓我去玩的話，那就只能說這是行為，是一種行為，不是行為藝術，是行為。

我在別的場合，比如說國外的一些媒體報道上，他們除了說我這是人體改造，他們還會說我是一個皮膚疼痛藝術家或者肉體疼痛藝術家，我一聽這麽神的麽？這就是我對他的看法。

你在798表演的時候，那些“真”的藝術家是怎麽去評價你的？

798那一次是因為想做一個吉尼斯紀錄，因為當時都是單個人掛2個人掛，還沒有一下掛4個人的，在那之前我掛過2個人的。然後找了幾個場地，他們跟我一聊就是上午用場地是幾萬，下午用場地是幾萬，晚上是幾萬，那時候大家都是愛好者，也沒什麽錢。

他們就告訴我說要不然就去798吧，就是在798的某一個角落有一片空地，那個地方沒有人管，只要你別太多人保證安全，就沒有人管那個地方是免費的。

然後我們就一合計， 就給這次活動定了一個主題，就是給798的藝術家一點顏色看看，其實也沒什麽好給顏色看，就是一個那個年代一個炒作的噱頭而已。然後藝術家們都沒去，現場有一些對這些感興趣的小老外，還有一幫小孩，我記得有一幫小孩挺逗的，扯著一個大橫幅就去了，叫什麽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在下面當觀眾，然後搖旗吶喊什麽的，大概就這些。

那個時候也都是年輕氣盛，也是混不吝，炒作就炒作，出名就出名，這都無所謂的，後來做的多了，做的久了。不太喜歡這些了，就開始慢慢的地下做技術，就不再去炒作這些東西了。

被掛的人一般是什麽感受？

每一個人我幾乎都問過，798那次掛的4個人裏面的第4個人他的回答跟別人不太一樣，他是我在BMECN裏的助手。

我最常問的一個問題就是疼痛感的級別，如果把不疼到疼，是從0~12，那麽懸掛它到幾？紋身是到幾？穿耳洞是到幾？然後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在3左右，3和穿耳洞其實是差不多的，然後紋身的話可能有的人是3，有的人是5，有的人是7，都反應比較疼的是擴孔，很多人擴孔的疼痛級別已經達到了8，9左右，也就是說懸掛其實它的疼痛度還是比較低的。

然後那個哥們兒說我騙人，說我當時在百度裏面寫的有一種可以追求人離神，離上帝特別近的感覺。因為我當時看國外的一些介紹，我翻譯過來的時候是說這個人掛起來之後，他的靈魂會出竅，他會讓人覺得自己離上帝特別近。

他說他沒有這種感覺，沒有任何感覺，他就是被吊起來了，然後掛起來之後看到下面有一群人在喊就這麽簡單而已，然後我問疼不疼？他說已經忘了，然後我說你下次還要不要掛了？他說不掛了，沒有意思。

你之後為什麽選擇退出公眾場合去地下？

因為國情是一個方面，然後客人的群體有一個小小的轉換，在開始的那10年，主要的愛好者還是那些搖滾圈子，紋身行業，然後還有一些喜歡SM的朋友，後來慢慢的群體就來了一些GAY圈的人，他們比之前我說的這幾個群體更喜歡這個東西，而且他們做改造做的級別更狠更重，但是這個圈子你不能拍照片不能宣傳，就是純地下。

可能對我的心態會有一點潛移默化的影響，越做覺得還是應該越低調一些，然後客人的隱私都是越來越要註意。

現在很多年輕紋身師也在開始玩人體懸掛，你是怎麽看他們的一些作品或者現狀？

我說實話我真的是沒看到，我只是聽說穿孔這兩年又重新火起來了，被什麽文化給帶動的，我在紋身展會看過有一個外國人玩兒，別的我就沒看到了。因為現在這些網絡主要是以一些APP為主，一些自媒體，我不會玩這些東西，然後我的朋友們也不玩這東西，所以說可能我看不到，要是有類似有這些照片，還有一些視頻的話，大家可以給我看看，我看一下他們現在怎麽玩的。

但是如果從紋身上來看的話，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玩的東西越來越洋氣了，各種新的理念，新的技法，玩的就是越來越好看，可能年輕人對技術反而不太註重了，因為現在他們可以把圖通過設計來做好看，而不是通過技術去打磨這些東西，懸掛這些東西應該也一樣，我猜測。

還有沒有其他一些更小眾更少人接觸到的人體改造形式？

人體改造它是一個挺寬的名詞，然後它包含了很多，從最簡單的穿孔到藝術性最強的技術最復雜的紋身，然後懸掛是人體改造很邊緣的一個小遊戲，很多人體改造師不承認人體懸掛屬於人體改造，很多傳統的人體改造師都認為人體懸掛那幫人有點神神叨叨的，是一幫player，不是技術人員，不是藝術家。再到比較重型的，可能一些入珠、切割，還有一些烙印什麽的。

有沒有其他想說的？

藝術它確實難以定義，因為裹小腳你現在看的話，如果在我國沒有以前的那種封建文化背景的話，你現在要是把它發明出來說它是一種藝術，我覺得也是說得通的，但是因為它在我國有了這種不好的歷史，它就會讓人把這個東西和糟粕畫上等號。所以說藝術還是應該以你這個人本身的感受出發。

所以說這個東西藝術這東西怎麽去定義，怎麽去評價？人體懸掛在十幾年前已經被抨擊的體無完膚了，各種上電視，被各種專家抨擊，有些小眾的東西還是不要出圈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