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絨兔子
絲絨兔子

經濟學入門仔 / 夾縫中的人 / 美與詩意的追求者。

夜闌靜


世界轉得太快。

於是我短暫地失去了公開講述的慾望。

於是我開始想你。


張先生,與你的相遇,是我人生的轉折點。

在那個偶然點開春光乍洩的昏暗的下午,一切未來的軌跡,都悄悄地改變了。

我本來會繼續做那個把愛情當作天的小女孩,兩耳不聞窗外事眼裡只有我的少年,畢業後乖乖唸研究所之後找工作,嫁給愛了一整個青春期的他——而現在竟已是前任了。

但你跟你帶來的一切,讓我找回自己,讓我擁有更廣闊的世界。

世事真是奇妙。



時間過得很快。從那個下午到今時今日,不知不覺已經四個年頭有餘。四年裡我的心境轉了又轉,在這不肯停歇的迴圈中,我像迷途的船,而張先生,你是我的錨。

初初是對香港跟粵語充滿了嚮往的女孩,是嚮往你日夜生活的土地跟流入你耳中的聲音。那些字句,抑揚頓挫,在我的耳中,無一不是婉轉動聽。於是日聽夜聽,還每週跑去半小時車程外的學校認真學粵語,最終終於,作為一個北方的姑娘,可以在子華的告別場聽懂八成以上。我以為,熟悉你的語言,是敲開你家鄉的門票。

然後來到台灣,遙遙地看著黃色雨傘與黑色面罩堅挺在濃重的煙霧裡。我自以為的精神故鄉眼睜睜地在我面前破碎。我恨那不計代價只求維穩的紅色巨獸,我恨那些生命流逝,我恨那些心碎。我想像著你見到又該是怎樣的心碎,最後只剩下恨自己沒有膠水來修補那些破碎的心。

轉頭聽著微博上和朋友圈內整齊劃一的義憤填膺——我知道我失去我的家了。我無法懷著熾熱的心去無罅隙地認同我的國家,也無法決絕地切斷和這篇廣袤紅土上的一切連結。

再之後運動持續。肺炎爆發。港台於中國大陸之間的裂痕變做深淵。我愛的土地,我一路嚮往著的你的故鄉,陡然間亦都開始恨我。你若是個中國人,生病受難都會聽到叫好。你若講北方腔調的普通話,支持運動都成失語的外人。張先生,你的家鄉正在推開我了。愛無法換來愛。

我當然可以理解,也當然失落。

我比一些香港的後生仔還要更了解跟熱愛粵語文化,我學習香港的語言,聽香港的歌,看香港的戲,我思念著你。我像一個久未歇息的遊子一樣急切地投奔向那片土地,但走近了才看到,原來門是關著的。

於是我吊在那灣淺淺的分界河上,過不去也回不來。

我怕我丟了自己也丟了你。



我總是想,如果你還在,你會怎樣呢。我知道我不能把你拉入這種不存在的困境(就像微博上愚蠢的小粉紅榮迷把你跟共青團中央綑綁一樣),但我內心卻總是停不下這個聲音,一次又一次。

但你還是給了我答案。你從不會讓我失望。

“六四后一連串的演藝活動你都沒露面,何解?”
“當晚我看著電視在哭,SO WHAT CAN WE DO?今年六四我雖然沒有去遊行或燭光晚會,但也有穿白衣以示敬意,每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不過我不大明白一般二三十歲的香港人,一直以來都是對政治沒有感覺的,為什麽這次的反應如此激烈?”
“可能事情實在太駭人,連潛在的一些意識也給驚醒了。”
“可能是吧﹐不過我憎恨政治﹐憎恨政客。”

我不期待我深愛的人做衝上街頭的戰士去擋那槍林彈雨,但我需要我愛的人在意人類的疾苦,不用國籍或者身分做區分。我需要我愛的人愛這個世界,但不盲目地愛;恨不該與不公,但不盲目地恨。

我以為我在這層疊的迴圈中迷失了,但轉頭看到笑意盈盈的你。你隔著三十年的光陰遙遙地告訴我,對紅色巨獸的抵抗與對普通人的悲憫可以這樣溫柔地共存。

你是我的光。



那些整個人墜入你眼眸的日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離我很遠。遠到我漸漸看不清那些細節,遠到我只能靠著在抽屜裡拾回的卡片做零落記憶的註腳。

但你還是永遠佔據著我心的一塊。仰望夜空的時候,你還是在星河裡閃著光。蝴蝶飛過的時候,我仍舊會在心裏偷偷說,「祝你愉快」。

張先生,你教會我的一切,你的歌聲、電影、訪談裡的一切,是我生命永恆的註解。

十七年了。時間很快。

遲一點,天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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